第十九章

    马车和山鹰相撞,两败俱伤,彼此哀鸣着从高空坠落。

    下方是石林,无数锋锐的尖石矗立向天。

    山鹰体重又挣扎,以更快的速度撞上山石,身体被扎了个透穿,妖血撒得漫天都是。

    马车紧随其后,却在触到石峰尖端时硬生生止住了。

    但也是因此,头马的半个脑袋没了。

    晚星照月,夜风凄厉,山鹰垂死的呜咽声渗人。

    一个纤细的女影从山鹰翅膀下钻出来,抱着垂死的鹰头哀哭:“钢羽,你怎么了?你别死啊!你别离开我——”

    她原本的白色衣袍沾了妖血,浑身赤红。

    她满眼是泪,但努力控制,压着悲伤看向上方悬停的马车:“道友,道友,请帮帮忙,快来救救我家小妖啊——”

    夜风将这声音送得很远,也准确地穿透马车门窗抵达小院。

    莱芜双手撑在导航阵盘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不说,左眼闪着浓黑的光。

    庆幸啊!

    在马车和山鹰相撞,茱萸娘操心她而控制不住阵盘的瞬间,她终于成功开了一窍和百穴并引气入体了。

    关键时候,她夺回身体的操纵权,并推开茱萸娘拿住导航阵盘的控制权。

    马车在和山石相撞的瞬间停下。

    真是命悬一线。

    此时此刻,她体内经络畅通,灵气顺着周天运转后进入丹田,全身皮肤疯狂吸着空气中的灵气。

    而系统操作界面的小人,左眼也亮了。

    一窍开,百穴通!

    莱芜扭头,对旁边吓呆了的茱萸娘笑:“娘,我吃了剩下的二十多颗元气丹,已经成功引气入体了,也能顺利操控这马车了。”

    虽不说百分之百发挥各种法阵的效用,但比之前好了很多。

    茱萸娘说不出话,手用力按在颤抖的腿上。

    怕啊,她怕刚得到的一切,在那瞬间全部失去。

    莱芜又道:“娘,我眼睛被汗水迷了,快来帮我擦擦汗。”

    茱萸娘这才找回神智,走到她身边,摸出袖中手帕,十分舍得不地为她擦汗:“死丫头,你不要命了?你,你,你——”

    又气得说不出话了。

    莱芜要缓和她情绪,便转移她注意力,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后,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风烈,血腥,山鹰垂死挣扎,黑暗中哀求道友伸出援手的弱女子。

    那女子呼唤几句,见马车没有回应后,爬上了山鹰庞大的身躯。

    她看见马车上挂的木牌了,惊喜道:“是从春城去太清门的莱芜姑娘吗?太好了,太好了,真的找到你们了!快,快去遁所报信,罗浮山疯了,正大肆追杀各道门的道友,好像在找什么人——”

    茱萸娘这一路经历,已经没有之前的天真了。

    她没动,看着莱芜问:“丫头,这不会也是——”

    陷阱吧?

    罗浮山是天下第一道门,怎么可能干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莱芜没立刻回答,收了撑在阵盘上的手,先检查马车的情况。

    头马坏了,另外三匹马基本完好,速度损失了四分之一。

    防御阵法被动启动,挡住了绝大多数撞击的冲击力,否则两人不可能完好无伤,但车内供阵法运行的灵石不多,只剩下两块的样子,撑不住三次相似力量的攻击了。

    还有秦戈——

    莱芜示意茱萸娘安静,走到秦戈房前,小声问:“道尊,你可好?”

    从早晨起,他既没说话也没出门,连叫水和吃食也没有,只一个背影对着窗户。

    偶尔有藤蔓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很显然,他确实在疗伤。

    莱芜等了好半晌,要问出第二句的时候,里面才传出一声:“好。”

    然后是他的交待:“你既成功引气入体,就不必事事向我询问,可以自行做主。”

    莱芜默然,这人时刻注意着她。

    那她强开一窍百穴的行为,有没有打消他哪怕半分怀疑呢?

    她点头道:“多谢道尊信任。”

    正这时候,外面传来拍打声:“莱芜,莱芜,是不是在玉屏关见过的莱芜姑娘?我是南瞻洲御妖门的方勤!咱们说过话,你记不记得?我帮你指过路的!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都怪我,因为同门被杀所以太害怕了,想赶紧去迦南遁所报信,才在天上乱闯才撞到你了。你要没事的话,快走吧,真的快走吧!罗浮门疯了,他们太可怕了——”

    话音断在这里。

    茱萸娘紧着声音叫:“丫头,你快来看水镜。”

    莱芜几个跨步走到茱萸娘身边,随着她的手指,果然见远方出现橙色的流光。

    这是修士御法器高速飞行发出的光芒。

    可怕的是,那光似乎发现他们,准准地冲这马车来了。

    更可怕的是,那光做了个抽和斩劈的动作,一线白色的光冲来。

    是飞剑攻击的光芒!

    莱芜不敢耽搁,立刻站到导航阵盘前方,将手探了过去。

    固定航线,重新启动导航法阵,平衡三马的速度输出,在白光抵达前用力奔了出去。

    就这一错身,白光近前,果然是一斩剑光。

    它没劈中马车,却落在垂死的山鹰身上,将只剩一口气的小妖彻底杀死。

    方勤试图去接被砍成几段的小妖尸体,却没成功,绝望地看着天空。

    水镜上照出她清晰的脸,连眼中的泪珠也没错过。

    任何人看见这张带着血的柔弱面孔,都不可能不生出怜惜。

    可追兵没给她们喘息的机会,第二剑和第三剑紧接着来,后面还接了四五剑。

    方勤悲愤一笑,在山鹰的尸块中掏摸,抓出拳头大小一颗明珠。

    是妖类的妖丹。

    她手握妖丹,冲着追兵的方向飞起,同时向马车奔逃的方向吼:“莱芜姑娘,定要将消息传出去啊!”

    便迎着飞剑光芒同归于尽去了。

    茱萸娘十分不忍心目睹。

    可一转头,却见莱芜表情冷漠地盯着水镜,那只因引气入体而变成浓黑色的左眼异常尖锐。

    面对如此惨烈的牺牲,居然毫不动容。

    茱萸娘从不怀疑女儿的判断,倒抽凉气道:“这也是陷阱吗?”

    这些人,有必要做到这样程度吗?

    莱芜没有开口,心中却默答,太有必要。

    不管是谁,只要设局杀了太清门掌座,必然扬名四洲。

    她开始怀念三百年前的自己,将《大日法经》倒背如流不说,更将佛法和日光玩出无数花样来。曾试过将佛力灌注在双眼中,成佛目,不仅能看穿一切妖魔迷障,还能看杀某些魔物。

    此时此刻,她不奢望看杀妖孽,只要一点佛门辨真的能力也够了。

    于是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秦戈。

    很幸好,车厢外那位的表演过于热闹,能遮掩许多异状。

    她凝神,将灵气灌注入左眼,心中默念《大日法经》。

    只一句,便抽走她身体里大半灵气。

    幸运的是,她看见了。

    那位哀嚎惨叫的方勤,表面是一位练气五层的修士,但实则是一团没有呼吸和心跳的血气。金丹期以下的修士,看不出任何端倪。

    果然是好厉害的术啊!

    三百年前有类似的血气傀儡术,但做出来的傀儡很弱,比普通人还不如。

    想不到三百年过去,连血气傀儡术也改进了。

    对方为了找秦戈,真下血本。

    莱芜收了《大日法经》,含糊地回答:“娘,谨慎总是没错的。”

    对方见演到这样程度也没引出人来,令剑光破开爆炸的妖丹,毫不留情地扎入方勤身体。

    剑光挟带余威和方勤的身体,狠狠扎在马车的外层壁板上。

    幸好法阵更强在内层的壁板,筑基期以下无法强力破开。

    但遗憾的是,马和车厢连接处不够坚固,被另一道剑光斩断。

    车厢失去动力,自身无法维持,开始缓慢落下去。

    莱芜啐了一口,真晦气,眼见距离迦南遁所不足百公里了,居然遇上这遭!

    她捏了捏袖子里藏的破气刃,就要走出去。

    茱萸娘拉住她:“丫头,我去,你别去——”

    她老了,追逐仙缘到此已非常勉强,就让她用这不值钱的命给他们挣出一条活路来吧。

    她急促道:“你和道尊快走,我去挡!”

    莱芜却扯开她的手:“娘,我有办法。”

    已经引气入体的年轻女子,力量和身法比依然是凡人的老婆婆强多了。

    只要她想,就能让茱萸娘无法动弹。

    她捏着茱萸娘的手叮嘱:“娘,你留在车厢里,无论如何别出来。如果有人敲门,你就问只有咱们知道的暗号——”

    莱芜推开茱萸,从车门窜了出去后,用力将门封死。

    浓烈的血腥气。

    她半转头,瞥了眼被钉在车壁板上的方勤。

    血傀儡头脸都是血,右手被妖丹爆得乱七八糟,胸口被剑光穿透。

    她的身体垂在半空中,血顺着胳膊和大腿往下流淌,落在车厢外不足三尺宽的车板上。

    莱芜深吸口气,这三尺的距离就是她腾挪的余地。

    按照车厢下降的速度,两三分钟后就能落地,到时就比较宽敞了。

    于是主动开口:“方道君,你还好吧?”

    方勤满面血泪,用尚能动的左手指指胸口:“帮我,拔出来——”

    莱芜苦笑:“道君,我一介凡人,实在无能为力。”

    引气入体的气息很微弱,只要沉住呼吸,不动用不多的灵气,同凡人无异。

    方勤跟着苦笑:“撞上马车之前,我还在庆幸,终于遇到道友可求救了;撞上之后看清楚车上挂的牌子,更开心了,竟然是熟人,必然能将罗浮山四处劫杀同道的消息传出去;我以为爆开妖丹能为你们阻挡一二,没想到——”

    她垂头:“抱歉,我真是太没用了。”

    她又猛然抬头:“我重伤,丹田被毁,怎么也走不了了,但你和车里人都是好的啊!走,你们快走,我还能——”

    她撑起身体,往外用力,想将剑光拔出来。

    可剑光扎得太牢了,肌肉骨骼被强行撕裂不被撼动分毫。

    戏真到这样程度,不说凡人,大多数修士也该感念真心,坦诚相待了。

    方勤抬眼,观察莱芜的表情变化。

    可这凡人真是奇妙,居然半侧身对她,整张脸藏在黑暗里,只听见她用有点凉的声音说:“道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春城遁所开业,人手紧张,分派不出太多人进货。我们以为道尊在郾城大胜,威势远超从前,那从玉屏关去太清门的路肯定好走。为了确保,特地选了绕远路,过更多遁所的路线。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都害怕,不敢跟人攀谈,不敢管闲事,一心赶路,但没料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莱芜说完,那橙色的流光已近了。

    她便以更沉痛的语气道:“方道君,追兵来了,我们该怎么办?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不是会演么,继续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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