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有点尴尬，得做点什么。
莱芜伸手，指着信鸢道：“突然收到信鸢，上面没有只言片语。有点担心，所以上来看看。”
她顿了下道：“道尊，是不是之前的伤一直没好？”
秦戈没有回答，深吸口气道：“这次是我的疏忽。”
如苏亦青所说，他是赵灵璧的第一个化身，拥有他绝大多数记忆、感情和能力。
可他毕竟不是本尊，即便知晓他制作化身的全过程，但实际操作却是另外一回事。
特别是符合赵灵璧要求的化身，无论出生来历，成长路径，性格特征或者能够实实在在被天道承认为人，制作相当艰难，也与修行界广义上的化身不同。
此是偷天之道。
他被紧迫的时间催促着，略试试而已。
结果那化身还没做成什么正经事，被邪佛勉强稳住的道心就动摇起来。
他感觉要遭，可晚了，身体已经不能行动。
若放任不管，莲池峰外守候的门人察觉不对，必然会进来援救。
那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幸好手边还有一只空白信鸢，于是强撑着，用意念给它下达了叫莱芜的任务。
莱芜见他没有记恨的意思，便多嘴道：“若道尊允许，我可以每天或隔天来一次。”
那小崽子的胃口也太大了，他一个人搞不定。
虽然她修为低，用处不大，也确实不怎么想负这个责，但好歹要表个态。
不能不闻不问，任别人独自支撑。
那就太不是人了。
她又关切道：“道尊多保重自己，别太伤身。”
事情是做不完的，飞升也不是一日就能成的，且放宽心，才能令轻舟过万重之山。
秦戈起身，拉起木桌上的盖板，将满桌零碎遮挡起来。
特别是那个符人。
他往外走道：“我送你出去。”
要谢客了。
莱芜不再劝说，与其做口舌之争，不如实际行动，每天在万事通上发个问候信也不费事。
于是从善如流地跟出去。
信鸢自然也跟了出来。
一出门，迎面就是那小供台，菩萨正垂眸微笑。
莱芜忍不住又看一眼，那是她穿越后的第一个马甲，为了将救世的气质拿捏得当，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笑容。既不能太圣母，也不能太凶残，既要光明慈悲，又得威严霸气。
现在看来，那些练习确实没白费。
当然，这位雕刻工匠的手艺也非常出色的，比佘留造的那些傻大粗的石佛美多了——
大约是莱芜打量佛像的眼神过于露骨，引起秦戈的注意。
他坦然道：“这是明光菩萨。”
莱芜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他和苏亦青都什么毛病，身在道门却拜着佛门的菩萨。
她意思意思行礼：“菩萨慈悲。”
秦戈见她虽然礼行得标准，但表情确实如苏亦青所说，很不以为然。
他道：“你不信佛。”
莱芜有点为难，这让她怎么回答？
信佛不如信自己？
秦戈又问：“那有信的神吗？”
莱芜想说不信，但系统的存在又让她说不出口。
说不信吧，那系统怎么解释？外星更高纬度文明的科技产物？
说信吧，但这四洲八海，哪里能扒拉个神出来，让她马上回家？
她便道：“道尊，我没见过佛门的佛祖，也没见过道门的神，但却见过佛道两门的修士。若说信佛信神，不如说佛神都是不同意志和行为的抽象集合体。”
是建立在诸多信徒共同思想和行为上，集体的想象产物。
若将神佛替换为魔，妖，怪，精，或其它词汇，也是成立的。
当然，最后这句话没出口。
一旦说出，必然会被打为思想扭曲的邪修之流。
秦戈盯着她道：“你隔一日来我这里一次。”
居然同意她刚才的提议了。
系统也震惊道：“你们这样，算不算有固定约会的情侣了？这进展是不是太顺利——”
莱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秦戈承诺：“道尊，我一定认真修行，努力积攒更多的精气，让你不那么难过。”
秦戈有点恼地赶人：“你走吧。”
莱芜走出牌楼，穿过石亭和长廊，彻底走出莲池的范围。
待下了不知几百米的台阶，才问系统：“我刚才说话，没什么地方有问题吧？”
穿越过太多次，说过的话不计其数，她也有点记不清了。
系统回话：“按理说，我是不能给你提供资讯帮助的。”
莱芜笑：“少来，你要真不能提供任何协助，只会装死。说吧，试试我的方法，用模糊词语表达含义。”
系统斟酌许久才回道：“耳熟。”
莱芜点头，耳熟啊！
那就是说，她上次来，曾说过类似的话。
对谁呢？
时间太久远，实在记不得了。
她便道：“更多的，不能说了吧？”
系统沉默，显然是了。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莱芜穿过绝壁，经过溪流回到竹庐。
正要推开家门，门廊边爬出来老乌龟，用鬼鬼祟祟的语气道：“大半夜才回来，上哪儿鬼混去了？”
它拖着满身水痕：“满头大汗，身上还带着风的味道——”
紧接着抽抽鼻子：“等等，怎么有金莲香？”
它凑得更近：“幽远纯净，起码四品以上！莱芜，你去哪里了？这太清门上下，就莲池峰上才有品种最好的灵植金莲！啊，你是不是去勾搭道尊——”
话没说完，一脚将它踢飞出去，又撞上坚硬的青石落水里了。
莱芜抚了抚裙角，啐道：“欠揍的老东西。”
一夜修炼打坐无话。
次日早，莱芜撑着被吸干的身体，准时出现在炼气天成的教室里。
她拿出普通纸笔，开始专心练习符箓。
没一会儿，玄静喜气洋洋地进来。
早课多半朗读背诵，所以他绕着教室溜达，到莱芜面前的时候敲了敲她桌面。
莱芜见他脸上藏不住的兴奋，问：“昨天给你那些东西，有门了？”
玄静点头，俯身对她道：“我自己搞不定，交给我师父了，他帮忙找了个好去处。”
莱芜好奇：“能换多少灵石？”
玄静咧嘴：“下午跟我去遁所，带你看场好戏。”
莱芜想去又不想去，为难道：“我本来计划去周围逛逛，看有没有能练习符文的地方。”
终日练习无用，还是要实际运用。
玄静马上道：“那不是正好？我带你去的地方，就是太清门鼎鼎有名的妙笔生花啊！”
他师父通惠道君开的符文店。
上午依然是玄静代课，时间过得飞快。
中午时候，莱芜邀请他一起去食堂，介绍给茱萸娘认识。
三人一桌，玄静修为最高又有辈分，自然掏腰包请客，耗了一块低级灵石买肉菜。
茱萸娘要客气，被莱芜按住：“前辈照顾后辈是应该的。”
玄静也笑：“我抠，第一次见面吃不上我的饭，以后就别想了。”
将就餐的气氛搞得非常愉快。
吃完饭，两人送茱萸娘去山下的教室后，径直往公交车站点走。
玄静羡慕地看着路上驱使滑板或其它法宝的人，对莱芜发誓道：“咱们现在要节约，能不用自己灵石尽量不用。等修炼馆正经开起来，有进账了，别说这些低空低速法宝，咱看不上，要买就买超大超豪华的云舟。”
饼画得特别圆，也将抠门说得特别动听。
莱芜直接道：“道君，咱们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怎么也是捆在一起的。好听话就别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你抠是本色，我不爱热闹怕忙杂乱的小事也是本性。谁也别说谁，再说了，咱们这样的才能互补。”
玄静还是年纪小，立刻被她这番自己人的话感动了，就差没把心肝脾肺都掏给她看。
坐上车后，他就说了。
本来是太清门二百里之外一个小村里的人，家里有些田地，但因年年妖祸收成不好。
爷爷有远见，拿出些银子将家里二十几个孙子孙女送去医馆摸骨，终于摸出他这个可以修炼的苗子来。于是倾家荡产也要将苗子送太清门学修炼，不图成神成仙，就贪学会点儿化雨驱虫除妖之术，让家里几十口人能靠种地活下去。
玄静不被看好，毕竟他生下来就体弱，两三岁不会走路，五六岁只能说不超过十个字的话。当时，已经十岁的他被当成添头带过去，也真有造化，一去就被摸出天生开了七窍三百穴，资质好得惊人。
他很骄傲：“十岁进外门，十三岁便被选进内门。从太清门创立起，我是外门子弟升入内门最快的。”
三年就从岌岌无名的可怜凡人，变成前途无量的内门亲传弟子。
虽然玄这个字辈是目前最小，但也是大多数门人终其一生可望不可及的。
莱芜好奇：“那你每年回家驱妖吗？”
玄静点头，他进内门的第一年春天就回去了，除了告诫家周边的小妖莫要乱来外，还给村子里的田地施了几次春风化雨术。当年秋天收成又回去了，这次驱妖不是重点，而是用些小法术帮村子里收成。毕竟法术加持之下，几户家家都丰收了。
爷爷心满意足，常自得于自己目光如炬。
一路聊得口干舌燥，最终车停在遁所门口。
太清遁所，太清门二十八间遁所中最早的一间，最早开建但持续建了好几十年。
即便现在，也可见某部分被围起来整修。
莱芜跳下来，惊奇地看着四面八方的人潮。
太热闹了，堪比西安镇。
可那是个镇，而这只是一个建筑群而已。
中央是遁所主体，周边环着两圈相较低矮的建筑，明显是后来为增多的来往客群准备的。
她问：“我们往哪里走？”
玄静带她直奔遁所主题：“当然先去我师父那儿。”
正说话，周围的人群突然一静。
莱芜感觉不对，抬头前望，却见不少人往一个门洞的方向走，越来越快，甚至奔跑。
有修士甚至用上了轻身的术法。
间或有低语：“真的吗？是迦南的遁主德良道君吗？太清门德字辈最强的三位老祖之一！”
另外人的回：“真的，看得一清二楚。”
第三人凑过去：“哪里？他往哪里去了？”
更有人直接道：“妙笔生花，他去妙笔生花了。”
“去那做什么？”
“品鉴会啊，妙笔生花每月一次的品鉴会。他们常年在外找符材，经常找到稀奇古怪的东西，用不上的，放在库房又占地方，便每月固定日子邀请人去。所有货品，不分品类，一律卖一低级灵石。”
“听说啊，有人曾经从里面找到过三品的海蓝草。”
“我去，三品啊，没一百中品下不来吧？”
“所以了——”
“那德良老祖到底——”
终于有人解惑：“小半月前，罗浮门人四处伏击跟太清门相关的云舟。道尊很生气，让德良老祖彻查。你们也知道，德良老祖仔细得吓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妙笔生花的人到处找符材，看到新奇的就带回来，这次也参与被袭击商船的搜证了，谁知道会带回来什么？他老人家听说这事，当然要一一看过才放心——”
莱芜转眼去看玄静，这就是好戏？
玄静用力点头，德字辈的弟子哎，还是跟德盈老祖齐名的，怎么不是好戏了？
两人不约而同，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