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北渊洲,极北魔地,玉阳关。

    雄关横亘大漠,长数百公里,高数千米,硬生生分出内外。

    三百年前没这关口时,每有魔渊喷发,便有无数魔物跨越北方大漠,深入南方腹地,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

    三百年前天谴后,诸道门联合,出人出钱出力,在四洲八海十余处天险修关口,派驻精英修士驻守,严防魔物南下作乱。如划分南瞻洲和北渊洲的玉屏关,分割东清洲和西贺州的西域关,又如这挡住北方魔地煞气和魔气的玉阳关,应运而生。

    凡人言,玉阳关外无归人。

    百人出关,若有三五人能回,已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若这几个幸运儿再能带回魔地的一张皮毛,一颗石头或一片草叶,便能高价卖给有特殊需求的权贵富人,得到足够安稳度过下半生的钱财。

    此类传说偶有发生,却能引动无数走投无路的凡人,罪犯和流民去玉阳关外搏命。

    此时刚入秋,可玉阳关外百里地,已冰雪封冻。

    刺骨的风吹,大片雪花如同飘絮。

    天地不见丝毫绿,只有枯败的老木在风中无畏地挺立着。

    连太阳也失去光彩,感受不到丝毫日温。

    绵延里许的雪道,稀稀落落的人,或一两个,或三五成群,团在一堆堆微弱的火旁。

    铁锅内的雪以极缓慢的速度化成水,却煮不熟里面放置的食物。

    裹着烂皮袄的老人,从队伍的最前面行到最后面,口中不断催促:“大爷小伙们,抓紧时间,别管水开不开,东西熟没熟,该吃吃该喝喝,能下肚的赶紧下肚。还有一炷香,记住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启程了。”

    “这趟出关,从五月到现今八月,历时三个月,活口从三百五十到眼目下的三十六,虽只十存一,但我老刀头也是尽力了。列位爷收获满满,老刀头一带路人,绝不眼红。现不到百里路就能回关,可越到最后越要把皮绷紧了。这条道,我老刀头走了三十年,不说顺顺当当全无意外,但能当三十年带路人还没死的,没别人了。爷们别以为到这地头,就能松快,听老刀一句,不到进关口最后一秒,都不能放松——”

    有人接了句脏话,引起一片哄笑。

    老刀头心内叹息,这三十几口老少爷们,紧绷三个月,又在魔地活三个月,眼见要富贵入手,心里多少都有点稳不住了。

    他站直身,眯着眼远望北方。

    刺目的雪白,一如过去的三十年。

    可比三十年前更显眼的,是白雪上飘荡着的,若有若无的黑气。

    行走关内外的带路人,拎着脑袋挣钱。

    他们对外宣称可带人穿行魔地,在魔物口中存活,并得到发财的机会,可其实,如他这样最厉害的带路人,也只敢走出玉阳关三百里地。至于在魔物口中存活,不过是碰到最低级的山精魔怪,以逃为上策。那些发财的机会,不过是捡低级魔物的遗骨,挖山精小妖不屑吃的药材。

    只敢在魔地最外围活动罢了。

    真正的魔地,魔渊,只有极其厉害的神仙修士才敢进入。

    老刀头盯着黑气看了片刻,内心越发焦躁。

    伴随着风,开始有兽类的腥臭味来。

    极远的北方,又传来幽幽的狼嚎声。

    他安稳不住了,收回目光,催促道:“走,赶紧走——”

    不对劲。

    关外的气不对,色不正,连声音都是有问题的——

    有人狼吞虎咽吃到一半:“才半炷香——”

    另有人也道:“不急这点时间,再坐坐,等我把腿上的伤包一下——”

    老刀头急了,扯着嗓子喊:“让走就走,这是事前说好的!关外瞬息万变,能个个都等吗?走,必须马上走。”

    他将自己的皮包袱拖起来,转身往玉阳关的方向快走。

    余下人面面相觑,但好歹开始动起来。

    另有人哀叹:“要是关外也有遁所,就好了。”

    太清门的遁所,庇护天下凡人,一旦进入,百魔不侵,自然能安安稳稳吃喝休息。

    老刀头冷笑:“太清门执掌四洲前,别想美事了——”

    话没落地,整个人僵住了。

    旁边人见他不动,好奇:“咋啦?”

    老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北方雪线,浑身颤,下巴抖,连皮包袱也顾不得,撒腿开跑。

    伴随着凄厉一声:“狼来了——”

    千米之外,雪天相接处,一头头狼缓慢冒出来。

    黑皮,蓝眼,竖瞳,足有人高,浑身血煞之气。

    不是关内的普通草原狼或大漠狼,而是关外魔地深处才有的魔狼。

    老刀行走关外三十年,只在年轻时因机缘跟着守关的仙君见过一次魔狼。

    如此凶猛的魔兽,只在魔地深处活动。

    他惨叫着:“跑,不要停,往南跑——”

    所有人再顾不得没吃完的饭,没包好的伤,不要命地南方跑。

    可凡人之力,怎可与魔物比拼?

    老刀放开全部力气,脸被雪割伤,喉咙灌满冷风,却依然感觉身后越来越重的兽喘。

    那浓重的魔煞血腥气,几乎冲到他后脑勺。

    这次只怕要栽了。

    可这是魔地最外围啊,这些魔狼怎会跑出来?

    老刀将手揣入袖中,触手微凉的是花高价从守关仙君处买来的传讯符。

    一符三百灵石,捏碎即可传讯百里,只要熬一个时辰,仙君便会前来救命。

    原本打算退休后,将这宝贝传给继承带路人的小儿子。

    现在看来,保命要紧了。

    他咬咬牙,狠心举起传讯符,用力捏碎。

    须臾间,幽蓝的光爆开,带着赤耳的呼啸声直往南方的玉阳关扑去。

    老刀扭头向后面跑得七歪八扭的人喊:“快些,只要跑到十里外的明光寺,妙音师父就能让咱们进寺。”

    只要一个时辰,必然得救。

    可最绝望的,却是跑到明光寺的这十里路!

    雪风更加凌冽,一头头魔狼带着锋锐之气,如利刃切开空气。

    落在最后的几人被无声扑倒,连挣扎都无。

    头狼立在后方高处,发出连绵的嗥叫,仿佛应和,那些狼立刻甩开扑倒的人,直往最前方的老刀处奔。

    老刀想活命,便要跑得快,身上必不能有累赘。

    他毫不犹豫地扒下厚皮袄,将贴身衣袖里藏的各种异石遗骨往外丢,又接连吞了几颗在关内高价买的凡人也能吃的丹药。

    可纵然如此,狼影也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那一双双幽蓝色兽瞳上的瞳纹。

    老刀恐惧,又不慎踩中雪下的冰块,整个人跌倒。

    如此绝境下,再无继续逃命的可能。

    老刀不甘心,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闭目,双手用尽全力。

    扎出去。

    即便杀不死魔狼,也要在它身上留下伤痕,以证明凡人并非好欺——

    可手上没有利器入肉的钝感,更没有预想中凶狠的魔狼扑杀。

    静,只有风声。

    老刀颤抖着睁开双眼,却见前方几米处的白雪地上盛开巨大的赤红血花。

    魔狼四分五裂,血肉上升腾着热气。

    这是怎么回事?

    连远处追击的魔狼均一头头莫名爆开,无数血花溅落。

    甚至头狼,发现不对后要退开,却被拦腰砍断。

    只呼吸间,能灭杀三十七口凡人的魔狼群,便被灭绝。

    血腥,残酷,又无声无息。

    几个侥幸逃命的滚到老刀身边:“救兵吗?是你搬来的救兵?”

    老刀摇头,不是!

    守关的仙君来得没这样快,更不会用如此诡异的方式杀魔物。

    明光寺虽距这里只十里路,但那是几乎荒废的野庙,寺中只有一个从不踏出寺门的尼姑。

    只怕是某个深入魔渊的修行高人!

    老刀干脆跪下,五体投地的姿势,高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其余人反应过来,紧跟着跪下,连头也不敢抬。

    风散开,团团雪花落下。

    一阵轻巧的玉饰碰撞声,初在几百米外,可呼吸间便到了近处。

    同时来的,还有氤氲的莲花香气。

    众人更不敢抬头,只不断喃喃:“谢神仙救命之恩。”

    老刀诚心诚意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老刀愿为神仙奴仆——”

    清亮的少年声打断他:“你叫老刀?”

    老刀跪着往前挪了两步:“老刀听候差遣。”

    少年声带着丝丝凉意:“救命之恩谈不上,为奴为仆反而拖累我。刚听你喊明光寺,那寺里的老尼姑最恨男人,居然许你进门避祸?若如此,你带我进那寺门,咱们便两不相欠。”

    老刀不敢讨价还价,用力磕了三个头才爬起来。

    他并不敢直视少年,只眼角余光往前瞥。

    赤红道袍,金丝勾出法纹;黑发玉冠,脂光映着雪影;长袖垂着,露出骨雕般的手,以及手中紧握,仍在滴血的白色长剑。

    那手微微一动,长剑回缩,成一握碧绿的九孔莲蓬。

    老刀不敢看他的脸,但仅背影,便有弱不胜衣之感。

    可越是如此,老刀越不敢冒犯。

    他捡回来皮袍子,收拢财物和余下仅剩的二十□□人,恭恭敬敬道:“仙君,小人为你引路——”

    少年仙君又打断他,长长的袖口往后方一摆,那些被魔狼扑杀的凡人,正暴尸荒野。

    “这些人,就不管了?”

    老刀惭愧道:“仙君好心,还为咱们这些贱人的身后事烦恼。其实不必,早在出关时便说好,进魔地生死有命,被吃被杀被落下都是咎由自取。生的时候保不住命,死了没人来收尸也是应当。无人怪罪,更不会心生怨怼。”

    他估摸少年修的正道,见不得惨事,便主动道:“若仙君不忍——”

    为这些人收尸,再夸奖少年的善心。

    即便成不了他的奴仆下人,但留个好印象,指不定有意外之喜。

    可少年再次打断他:“有什么不忍?”

    他收了袖子,转身向南:“前面带路,别耽误我时间。”

    老刀终于看清少年的脸,精雕细琢,俊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

    可偏偏,长了双浓黑冰冷的眼。

    只一眼,便看穿他说出口的揣测,以及没出口的私心。

    老刀浑身凉透,这少年修行人,哪有什么不忍?

    哪有什么善心?

    他既听见明光寺之语,只怕早就抵达此处,并且亲眼目睹魔狼的到来。

    可他既没示警凡人此处不宜久留,更没在魔狼袭击时出手相救,只冷眼旁观着。

    直到听见明光寺几个字——

    老刀颤颤巍巍,再不敢言语,沉默地在前方带路。

    雪越来越大,足印越来越深。

    赤红色的道袍晃动,一抹碧光在少年袖间浮动。

    光中透出无奈的脸,仰望上方的少年:“赵灵璧,你吓到他们了。”

    赵灵璧垂眸,对九孔莲蓬做了个禁声:“嘘,别说话。咱们悄悄的,混在这群人里进寺,别让那妙音尼姑感知到。”

    八月十五快到了,那是明光菩萨的诞辰日,得好好为她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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