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办公室里如往常一般充满了药材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斯内普身后，穿行过那些蒸腾着热气和五颜六色的烟雾的器皿。

    在其中一个工作台前，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注视我，却没说一个单词。

    老实说，“斯内普的注视”本身就已经十足吓人，更别提如此反常的沉默。我有点局促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一时之间连手脚该往哪儿放都忘记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迟迟没有落下，我不敢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只好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忍不住开始思考他将要说什么。是问我如何得知卢平是狼人，还是问我为何方才透过窗户观察卢平？

    片刻后，他终于冷冷地开口：“你的魔杖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回答这意料之外的问题。

    他不耐烦地发出一声轻蔑的鼻息，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魔杖，杨小姐。近期你的魔杖使用起来有任何的异常吗？我想，最近三年级学生的课业压力还没有大到足以让你忘记自己现存的健康问题？”

    这问话我并不陌生。上个学期，每隔一段时间斯内普教授就会找我询问情况，再根据我的反馈改良药方。只是我太过紧张又心虚，才没有反应过来。

    我回过神来，嗫嚅道：“呃，没有，教授。”

    “那么，从圣诞节至今，你有感受到过任何魔力流动上的阻塞或者失控吗？”他公式化地问。

    我想起卢平的课后学习小组，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说：“……没有，教授。”

    然而他继续问道：“有任何使用超出本年级课程范围咒语的经历吗？”

    “……”

    “抬起头来。”他轻声说。

    我撞进斯内普黑色的眼睛里。他的表情依然很冰冷，仿佛只是程序化地询问，丝毫不见刻薄与轻蔑。我艰难地说：“有。”

    终于，他的唇角泛起了讥讽的弧度：“我想，应该不用我再毕恭毕敬地询问尊敬的杨小姐，到底是什么咒语？”

    我沮丧地回答：“守护神咒。”

    在我说完这个词之后，我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惴惴不安地观察他的表情，认为我有必要对此进行解释。

    我于是鼓起勇气说：“教授，我在黑魔法防御课上学到过关于守护神咒的知识，非常感兴趣，因此参加了一个，呃，课后学习小组。我认为，既然守护神咒是一种强大的正向魔咒，而且依靠巫师自身的正面情绪力量，应当不会对魔杖产生不良印象和过多的负荷，所以……”

    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的眉毛已经高高地挑了起来。这通常意味着，接下来站在他对面的这个可怜的倒霉蛋将要遭受其学生生涯中最严重的精神打击了。

    斯内普慢慢地说：“看来我对杨小姐的嘱托，显然不如‘其他人’有趣的课程内容更有效果。”

    他把“有趣的”这个词说得像是“该死的”，我立马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不该提到卢平，哪怕只是他的课。

    我立即说：“不是的，先生，我只是求知欲过剩。”

    “哦？”他俯下身，更近地逼迫我直视他的双眼。

    我听见他轻声说：“那么，卢平的那些‘小秘密’满足你过剩的求知欲了吗，杨小姐？”

    我们不是在谈论我的魔力问题吗？被这样猝然一问，我心里剧增的慌张夹杂着恐惧，很难说哪种情绪更占上风，一时之间，在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视线中，我脑海里有关卢平的回忆开始毫无章法地翻滚。

    卢平的灰绿色眼睛……我抓紧了他的手，他的体温烫得惊人……我试图拥抱他……宽大的手掌落在我头顶……我的杖尖发出银白色薄雾，他在一旁投以鼓励的目光……“教授，那天在校长室……”他躲闪的眼神——回忆到这里，我的心脏被悲伤浸没，思绪失去了方向。同时，似乎有一股力量被我从脑海中击退了出去，但我无暇在意。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发软地倚靠在桌边。我周围几乎所有的玻璃器皿散落在地上，炸成了碎片。有人强有力地捏住了我的肩膀，我鼻尖萦绕着魔药的清苦。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颤动着，我抬眼看去，是我的魔杖，不知何时它冲出了我的校服袍口袋，正在我面前漂浮着，尖端发出红色的刺眼的光。

    “杨小姐，控制你自己。”斯内普愠怒的声音响起。

    “是。”我回答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甚至流泪了，“抱歉，教授，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魔力突然失控了，就在我忽然想起卢平的时候。不用想也知道，刚刚我打碎的那些药剂可能是我这辈子都赔不起的价格。我的手脚冰凉起来。

    我努力平复呼吸，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把魔杖抓在手里，试图安抚它。渐渐地，一切震动都平息了。

    我想平静地道歉，却控制不住抽噎：“真的、真的很抱歉，教授。我愿意赔偿——”

    “——我还没有穷到需要让学生来替我买一份新的药材。现在回到我刚才的问题。”斯内普严厉地打断了我。我仓皇地抬头看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发现他面色苍白，眼睛里却冒着灭顶的怒火。

    我让他失望了吗？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跌入了绝望的谷底。说真的为什么每次我都把事情搞砸？

    斯内普的手指力度很大，掐进了我的肩膀。他几乎是怒吼着问我：“玛格丽特·杨，回答我！卢平对你做了什么？”

    我也尖叫起来：“什么也没有！”

    “我只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我崩溃地说，“——狼人——这是你提示我的！他请我参加他的学习小组——我没法拒绝——”

    但他抽出了魔杖。我狠狠地挣扎起来，可是肩膀被死死钳制。他低吼着：“别动！我需要检查确认——”

    我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一定把我掐出了淤青。

    我还感到极度的荒谬与恐惧。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那天校长室意外的倒带重播。我被迫地卷入了某个我知之甚少的巨大阴谋，还伴随着两个教授之间针锋相对的恩怨。

    但在我的挣扎中，斯内普的魔杖还是指向了我。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的音节奇怪的咒语，我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游走到我的全身各处，最后返回到他的杖尖消失不见。

    斯内普松开了我。我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工作台上，大口地喘息着。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他的神色居然有一丝放松。他又一挥魔杖，我感到肩膀处的疼痛减弱，逐渐消失不见了。

    “离卢平远一点，”半晌，他僵着脸对我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物种。”

    要不是玻璃碎片仍然在房间里散落着，我会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然后我听见他说：“别忘了定期服用魔药，杨小姐，我会通过猫头鹰寄给你。不要在这件事上弄虚作假——我会知道。”

    “现在，离开吧。”

    -

    等我疲惫地回到无人的寝室，愤怒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了我的全身。

    凭什么我要被布莱克的谜团、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恨意和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撕扯至此呢？凭什么我要被如此对待，仅仅因为我和卢平的关系不错？难道哈利平时也在斯内普那里承受着如此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怒火吗？

    这一切都太过分了。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涌了上来。他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愤怒？前一秒我们还在像往常一样探讨着我的魔力问题，下一刻他突然问我关于卢平的事情，又不等我回答就发了火——“检查确认”——他要确认什么？这太奇怪了。

    思绪飘忽之间，我听到黛拉的声音问我在不在，恹恹地答应了一声。

    一只手拉开了我的床帘，随后黛拉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她金色的头发被烛火照得发亮，“玛丽？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我闷闷地说：“没有，我只是困了。帕德玛和夏洛蒂呢？”

    “她们还没回来。”她伸出手摸上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带着花果香气。我努力做出困顿的样子，希望刚刚在办公室里的一切没有在我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但她顺势钻进了床帘，蹲在我面前。

    “你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在暖黄的灯光里，黛拉温柔地说，“我给你拿过来了。”她把东西放在我床头柜上。

    我不知所措地说：“谢谢你，黛拉。”

    然后我们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黛拉爬上我的床，侧卧着和我面对面。我们以前曾经也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被窝里，彻夜聊天。我看着她靛蓝色的眼睛，茫然地思考，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地和黛拉说过话了？答案是我不知道。

    我小声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脸上带着犹疑，轻声说：“我不知道，玛丽。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很长一段时间，好像有什么很大的麻烦在困扰你。是什么？”

    “……”我没法回答她，因为一瞬间，眼泪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这回不是出于恐惧或悲伤，我只是感觉幸福、放松。在我被来自过去的血海深仇反复拉扯的时候，有人正温柔地关爱着我。

    她为我擦去了眼泪，嘴里发出充满怜爱的“喔”的声音。我把头埋进黛拉的颈窝，放心地抽泣起来。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想把一切都告诉黛拉了，但理智让我制止了自己。这个谜团复杂到即使承担的人数变成二也不会对情况有任何改变。我不想破坏黛拉平静美好的生活。

    “没什么，”最后我说，“我想我只是被最近的一串问题给搞得晕头转向了。”

    但我们仍然聊了很多。我听她腼腆地分享了自己的恋爱日常，她和泰瑞的进展非常良好，他们都对这段恋情很认真。我也忍不住随着她的描述露出微笑。

    最终，等到帕德玛和夏洛蒂姗姗返回，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拆开了那个包裹，是斯内普寄给我的魔药。我还是把它吞了下去，味道没有上回的难喝，但我宁愿它难喝一点。

    至于那封信，我一开始以为也是斯内普寄来的，里面也许会说些“立刻喝掉”之类的警告。然而实际上寄信人的署名是盖里·霍拉克。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

    我没有兴趣看这封信的具体内容，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信纸上有一股难言的香味，不知道是哪里的香水，熏得我头晕目眩。

    睡前，我把它连带着信封都扔进了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