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敲了敲面前的卧室门。片刻，哈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探出头来。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迷茫——我心中微妙的忐忑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早啊，寿星。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含笑说。

    他的眼神看起来清明了不少：“噢……谢谢！早上好，玛丽。”

    我接着说：“我上来是告诉你，人们都快到了。还有，小天狼星嘱咐你穿得帅气一点。”

    透过门打开的间隙，我隐约看见卧室里一片交织在一起的金色和红色。墙上似乎贴满了与魁地奇有关的海报和照片。室内传来一两声清脆而兴奋的鸣叫，大概是他那只雪白的猫头鹰，海德薇。我很快收回视线，对哈利转达了几句叮嘱，转身走下楼梯。

    实际上，“人们都快到了”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客厅里现在热闹得很。

    自我入住的这半个月以来，我从未看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沙发被搬走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起码能坐20个人的大长桌；红头发到处都是，就目前在挥着魔杖帮忙布置的就有不下四个红脑袋；墙上挂着巨大的“生日快乐，哈利”字样。

    是的，今天是我的朋友哈利·波特的生日。而人们正在为他准备一个氛围十足的派对现场。

    见我下来，路过的小天狼星放下了手里的两盘点心：“怎么样，玛丽？”

    我对他比了个“万事大吉”的手势。小天狼星顽皮地笑了：“好女孩！你今天感觉还好吗？上次鼻——斯内普带来的魔药，没有什么副作用吧？”

    “小天狼星。距离我服下那副药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周，这个问题你也已经问了接近两周。”我无奈地说，“什么样的毒药能让人坚持两周活蹦乱跳的？”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担心。”

    “不过，我回忆了一下，那天我们碰到的金器不大对劲……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不对劲。也许是黑魔法的残留，也许就是黑魔法本身。”我谨慎地说。

    这是我头一次和他说起我的结论。昨天，在阅读充分的资料之后，我终于敢肯定我当时魔力紊乱的症状是由于黑魔法。很邪恶的那种黑魔法。

    小天狼星的面色严肃起来，他伸手帮把我脸颊的碎发掖到耳后，俯下身，灰色深邃的眼睛和我对视。他语气轻柔地说：“嘿，小姑娘，先别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好吗？我们会解决的……”

    但还没等他说更多话，韦斯莱太太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用身体隔开了我和小天狼星：“我觉得你应该去看一眼弗雷德和乔治，小天狼星。玛丽（她的语气突然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亲爱的，你能来厨房给我搭把手吗？”

    “呃……当然。”我跟着这位面善的胖乎乎的女士走进了厨房。

    事实上，这还是我第一次正经见到韦斯莱一家子。在学校里时，我只对他们家略有一点了解。从格兰芬多长桌上那一串的红头发就能看出韦斯莱是一个大家庭，并且他们的母亲一定十分伟大。熟悉了之后就会发现，韦斯莱家的每个孩子都会时不时收到妈妈寄来的信。就算是罗恩的抱怨也充满了被爱的底气。

    而韦斯莱太太本人的样子也确实和我想象的分毫不差：胖乎乎，带着和善的微笑，有着柔软且可靠的臂膀，拥抱我的力度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天狼星告诉过我，韦斯莱一家和哈利非常熟悉，“莫丽”——就是韦斯莱夫人——对哈利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热。

    但不知道为什么，韦斯莱夫人似乎把这种亲情也延续到了我身上。一整个早上，她都用怜爱的眼神看着我。每当小天狼星和我说话时，她总要路过我们身旁，打断小天狼星的玩笑话——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我心不在焉地将平底锅里的煎土豆片转移到盘子上，听见厨房门外，韦斯莱太太在对什么人说：“不用解释了。我已经知道……梅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女孩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当她再次推门进来时，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姑娘，柔顺的火红色头发，亮棕色的眼睛——金妮·韦斯莱腼腆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韦斯莱太太高兴地说：“你们年龄相近，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我和金妮对视一眼。我在她眼中看见了无奈。韦斯莱太太挥了挥魔杖，锅碗瓢盆自动地运作起来，她利落地嘱咐我们注意火候，在菜肴烧糊之前把它们从锅里倒在盘子上，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到客厅去指挥她丈夫和儿子们了。

    “妈妈总是这样……家里的所有事她都操心。”金妮不好意思地对我悄悄说。

    我略微出神地看着韦斯莱太太的背影，悄悄地回答她：“其实，我喜欢你们这样热闹的氛围。”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里蔓延着我的尴尬和她的紧张。我们能认识只是由于我们共同的朋友赫敏，并且现在她还没有到场。

    就在我想要没话找话的时候，金妮突然问：“我听赫敏说，你之前住在……住在……？”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但没有问出来那个问题。我谢天谢地地接过话茬：“噢，孤儿院？是啊。”

    金妮点点头，她的眼神很纠结，好奇又不忍心。我忍不住笑了：“孤儿院没有那么恐怖，金妮，我也是有监护人的。我过得还好。”

    但霍尔夫人和韦斯莱太太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非要形容的话，霍尔夫人就像苦口的魔药，她的管教严厉但有效，教会我自立和坚强。而韦斯莱太太就像甜蜜的浓橘子汁，告诉你无论走多远，回到家都有热乎的汤喝。

    “抱歉……我想，你在霍格沃茨很受欢迎，对吧？”金妮红着脸转移话题。

    我透过厨房的窗户望向院子里，远处有一辆家庭汽车正向这边驶来。我思索着，认真地摇摇头，说：“其实在上学期之前，我的朋友很少。一两个学院里的朋友，还有赫敏。事情是从圣诞节开始变得不一样的。”

    金妮听得很认真。我于是继续说：“呃……哈利（她显然对他非常感兴趣）和我是因为卢平教授才变得熟悉起来的。我认识罗恩则是因为哈利还有赫敏。小天狼星……我只能说，我们确实认识得很有戏剧性。”

    “但老实说，我总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当然啦，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想我只是……不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金妮，一个不太熟的韦斯莱家的小妹妹，我任由自己说出了内心的困惑和不安。她能为我解答什么呢？

    但我得承认，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韦斯莱那种家庭氛围，因而很愿意亲近他们家的人。与韦斯莱交谈让我感到安全和放松。在这种感受上，也许我和哈利之间存在共鸣。

    “不过，我真想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哪怕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点儿消息，能证明他们的存在也好。”我轻轻地说，

    儿时的幻想突然不听地从唇齿间溜出来，我攥紧了双手，“抱歉——其实我很早就接受了现实，只是最近——”

    我感觉鼻头有点酸酸的，努力忍住了这种感觉。

    我想我是被小天狼星宠坏了。我变得敏感和任性了。在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关心和照顾之后，我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

    厨房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锅里的水沸腾的声音。

    我徒劳地建议说：“今天是哈利的生日，不是吗？别说我了，说点儿关于他的事吧？”

    但其实，从早晨开始，一股微妙的闷闷不乐的感觉盘踞在我的心头。我知道那绝不是嫉妒，因为我由衷地希望我的朋友过得幸福；可也不是感同身受的祝福。非要说的话，我觉得那是羡慕。

    我羡慕人人都认识他的父母，就仿佛他们还活着，或者至少曾经在这世界上留下痕迹，而不是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1980年的春天。

    金妮的眼睛先是盯着锅里颜色鲜艳的蔬菜，然后抬起来认真地望向我。我发现这个小姑娘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上学期她的脸庞还带着可爱的婴儿肥，现在她的五官已经变得清晰流畅——就好像一只马上要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

    我听见她说：“其实在来之前，妈妈特地嘱咐我们每一个都要好好和你相处。她一直希望哈利能够有个能被称为‘家’的地方，因为……你知道的，他是孤身一人。她很希望让你也能感到家人的关怀。就像对哈利一样。如果可以，她甚至欢迎你到我们家来住。我也欢迎你，玛丽。”

    我望着那双澄澈的亮棕色眸子，突然感到心里的某个部分变得格外柔软。胸口的堵块也松动了不少。

    “家”，放在半年以前，我并不会奢望拥有这样的东西。所谓“父母”也都是虚妄的幻影。而现在，有不止一个人愿意给我一个家。

    我回过神来，对金妮笑了一下：“我很感谢。真的。”

    “……所以，那篇报纸，那上面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小天狼星——”我惊奇地发现随着她说的话，金妮的脸变红了。

    “什么？”

    “就是……”她带着微妙的表情，欲言又止，但没能把话说完。因为灶台上的平底锅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奶锅里的汤也咕嘟咕嘟地冒起热气腾腾的泡。我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菜肴和汤都装在盘子里。

    最后我们勉强完成了任务，相视一笑，我感到之前盘桓在我和金妮之间的那种莫名的隔阂已经完全消失了。

    客厅里传来一阵喧闹。我说：“去看看吗？我猜是赫敏到了。”

    金妮走在前面率先出去，我留下来查看了一圈灶台，确认它们不会在厨房无人的时候引发安全事故。

    当我心不在焉地经过走廊时，冷不防被被仿佛凭空出现的两个高个子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再一次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格兰芬多的特质，他们似乎没有“分寸感”这个概念。韦斯莱双胞胎——弗雷德和乔治，我不知道谁是谁——一人一边地揽着我的肩膀，热烘烘的体温和糖果的甜香味扑面而来。

    我艰难地举起手投降：“嘿，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乔治，我觉得她似乎对我们有误解。”

    乔治回答说：“是啊，兄弟，这真是个悲剧。”

    “给个痛快。”我说。

    “哦不不不，你误会了。”弗雷德清清嗓子，说：“这位小姐，你看，面对穷凶极恶的逃犯彼得——”

    “你有勇气亲自捉住了他——”

    “这说明你的内心藏着一只勇敢的雄狮。”

    “……”我面无表情地说：“两位，请说重点。”

    “简单来说，我们在做一些恶作剧产品的研究——也许你之前也听过我们的大名。目前，我们急需像你这样的技术型人才。”乔治说，“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义正辞严地说：“不可能——”

    “利润分你三分之一。”弗雷德说。

    我的声音打了个弯：“——噢，我刚刚说了什么？我是说，好呀。”

    心里的那点儿伤感在这么一搅和之下突然灰飞烟灭了。有谁会跟赚钱的机会过不去呢？

    他们俩放开了我，一个接一个，正经地跟我握了握手。并且在我疑惑的目光下，弗雷德和乔治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这时，客厅里传来韦斯莱太太的怒吼：“乔治！弗雷德！你们在饼干里放了什么？”

    在两个红头发跑上楼梯之前，我手里多出了一块饼干，上面刻着小小圆圆的山雀的图案。“送给合作伙伴的见面礼！”

    其中一个人还对我眨了眨眼，说：“嘿，现在开心点儿了吗，拉文克劳小姐？”

    “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但他笑着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我走到客厅门口，发现罗恩和金妮笑得抱住了肚子倒在沙发上。韦斯莱太太叉着腰，而小天狼星和韦斯莱先生都努力憋着笑。一只巨大的、圆滚滚毛绒绒的金丝山雀窝在小小的沙发椅里，迷茫的小豆眼睛旁有着两圈类似眼镜的纹路，羽毛上的颜色看起来像穿着西装，滑稽又可爱。

    赫敏和她的麻瓜父母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场景。

    终于，小天狼星狂笑着说：“哈利！我真该拿相机拍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