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芷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白瓷小汤匙，自嘲道：“这白粥怎的如此香甜，真是让人胃口大开，呵呵。”

    “既然如此，再喝一碗。”

    不是询问的语气，顾兰芷心道，左右今日已在他面前出了丑，倒也不必再顾及什么形象问题，索性吃饱肚子算啦，“那我不客气啦。”说罢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白粥。

    吃这第二碗粥的时候，顾兰芷已不似刚才那般饥饿，因此吃得便也文雅一些了。所谓文雅，不就是吃得慢一些、小口一些嘛。

    顾兰芷少时家境也不错，行止站立的规矩都是学过的，只是后来进了钱庄，多是跟男子打交道，言行举止也就变得爽利了，不似一般小女儿拘泥。

    以前跟方沅吃饭都有旁人在场，今日只有他二人，方沅垂目喝粥，不时夹一筷子桌上的凉拌芥菜丝或是葱花炒鸡子，并不说话。顾兰芷便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一门心思吃饭。

    这一餐饭可真是吃得……沉闷得紧。

    顾兰芷配合着方沅进食的速度，看他放下筷子，便也将自己手中的筷子放下。

    方沅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揩了揩嘴角，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缓声说道：“你们见到的那三人，应该就是青梗的家人。”

    顾兰芷闻言露出疑惑的目光，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方沅继续道：“自从上次与你商议后，我便派人去青梗家附近埋伏。起初并未发现异常，直到那几天陆十一去，才察觉有问题。那一家人全无丢了女儿的伤感，日子倒还过得有滋有味，几乎每隔一日便会买鱼买肉，衣着穿戴也不似其他农户粗陋，反倒讲究起来。”

    这是天降横财了？顾兰芷心下暗自沉吟。

    “听了陆十一的禀报，我也察觉这户人家似乎有问题。于是又派人去向他家的左邻右舍打听，果然，这家人的境况，恰好就是在青梗失踪后不久突然好转。”方沅顿了顿，继续道：“这番打听还得到一个卷宗里未曾记载的细节。”

    看着顾兰芷因好奇睁大的眼睛，方沅有一瞬的走神，不知怎的想到了儿时祖母养的那只波斯猫。

    “什么细节？”

    方沅陡然回神，忙移开视线低声道：“青梗失踪后，她的父母并没有第一时间报案。当晚有邻里去他家借耕犁，看到他家儿子哭得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似的，便问怎么了，没等父母说什么，那孩子便哭诉妹妹丢了。这下惊动了里正，才不得不来官府报了案。”

    孩子失踪不去官府报案，看样子也并没有发动左邻右舍帮忙去寻找，然后没过多久似乎发了什么横财。这女儿失踪与天降横财之间恐怕存在着不可告人的联系，想到这里，顾兰芷不由心下一沉，难道是……

    扬州民风开放，商贾云集，巨大的财富必然滋生出无尽的享乐，因此这里的风月业自古兴盛。

    那些秦楼楚馆里的桃红柳绿都是哪里来的呢？

    每年都有为数不少的犯官罪人的家眷被没入乐营教坊，沦为官妓，但还有相当数量的官妓是通过买卖被收入乐营，被迫为娼。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是那句流传已久“不重生男重生女”的俗谚，顾兰芷却是早有耳闻的。

    方沅见顾兰芷半晌不说话，猜她一定也想到了这件事的关节所在。

    “如果最后查实，是买卖而非抢掠，那青梗……”

    后面的话方沅虽未说完，但是顾兰芷已经明白，如果真是这样的结果，那青梗恐怕就得被送回凤栖梧了……

    “这些天监视那家人，发现其他可疑的人了吗？”

    方沅轻轻摇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二人一时无言。

    如果真是被父母所卖，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蹲守，即便抓到什么人，也无法按照掠卖人口将其法办，反倒会暴露青梗的下落。

    “接下来……”

    “我打算……”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又一齐停住，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您先说。”顾兰芷道。

    “我打算把青梗送回家。”

    “什么？！”顾兰芷吃惊道。明知是那无良父母把青梗卖了，这还要给他们送回去，难道眼睁睁看着青梗再次被送进那个魔窟。

    “你先莫急，”方沅神情关切看着她，温声道，“刚才所言毕竟只是你我的推测，听你讲述昨日青梗的情状，恐怕她也满心困惑甚至……怨恨。真相或许不堪，但是与其让她余生都在怀疑与困惑中纠结，倒不如给个痛快。”

    顾兰芷本能地就想反驳，但是理智告诉她方沅说的没错。青梗已经对父母兄长产生了怀疑，可也只是怀疑，不送她回去固然能衣食无忧地生活，但是她的内心将永无宁日，爱也好，恨也罢，终究要有个说法。

    方沅埋伏人手等待的歹人一直没有出现，如果青梗真是买来的，那些人恐怕在她逃脱后第一时间就已经去她家找过，恐怕也与其父母说好，青梗回来立刻通知他们。那么方沅在这之后才派人去埋伏，只怕是徒劳无功。

    “您还是打算用青梗引出那群歹人？”

    “近年幼女失踪案频发，原本以为都是劫掠，现如今发现或许另有隐情。可是就算青梗这桩案子不是劫掠，但也不能否定其余案子都不是。我想不论买卖，还是劫掠，最终的买家恐怕都是那些秦楼楚馆。”方沅停住看看顾兰芷的脸色，见她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此次若能引出那伙歹人，或许也能够得到一些线索，即便希望渺茫也该试一试。”

    方沅说完，见顾兰芷没有说话，便也不再说什么，两人皆是无言沉思。

    半晌，顾兰芷方才开口，“那青梗被送回凤栖梧怎么办？”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方沅沉声道。

    “你有什么办法？”顾兰芷一时情急，也顾不上礼仪尊卑，直接称呼方沅“你”。

    “你相信我就是。”方沅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

    顾兰芷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闷在胸口。相信你？凭什么信你？到时候那伙人拿出文契，要把人带走，任凭你是官府又能奈何？

    到底顾及身份尊卑，顾兰芷深吸口气，压住心头火气，闷闷道，“既然明府已成竹在胸，那我便不多说什么了。静候明府佳音。”她故意拖长尾音道，说罢起身福了一福，也不等方沅说话，便拂袖而去。

    方沅怎会听不出她语中的嘲讽之意，但也不以为忤，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反倒不自觉弯起唇角笑着摇摇头，“还以为你只会笑呢，原来也会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