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二月中旬的一天,侯金来找顾兰芷汇报事情,可是又没见到人。他有些纳闷,掌柜的这些日子好像格外忙,来了几次都没见到。既然人没在,他也没想在钱庄多待,又要出门去。顾兰芷总说跑街何以被称为跑街,就是要在街上跑,整天安坐家中,生意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没想到刚到门口,他就看见裴虚静正从马车上下来,赶忙上前见礼,“您是来找掌柜的吧,她没在。”

    裴虚静闻言,失望道:“不在?派人请她请不来,那我自己来总行了吧,结果还是见不到人。她这么忙吗?”

    侯金赔笑道:“别说您了,我这想汇报生意上的事,来找几回也没见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会不会是去陈府了,听说这些日子掌柜的去那儿去得勤,陈家的三娘子最近与掌柜的走的很近。”

    又是那个陈三娘,裴虚静有些诧异,上次在陈府赏菊时顾兰芷就有意与她交好,后来忘了问她为什么,原来这么久了她们还有来往。

    侯金发觉裴虚静没有说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这女子之间的情谊也微妙得很,可能今日跟这个好得像亲姊妹似的,明日就跟她不好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他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说话没把门的这个毛病又犯了,正想着怎么找补,却发现裴虚静转身要走。

    “您千万别生气,我都是胡说呢。”

    裴虚静不明所以,笑道:“我生什么气,今日没见到,改日再来呗。”

    侯金也不知道她是真没生气,还是假没生气,为这事忐忑了好几天,后来见顾兰芷没找他兴师问罪才渐渐安心。

    傍晚时分,顾兰芷才从外面回来,刚让青蚨泡上茶,听伙计禀报今日有哪些外客来访,第一个就听到裴虚静的名字。想到这些日子确实与裴虚静聚得少了一些,她今日亲自来钱庄,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是决定去一趟王家吧。

    当她到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王家的仆从对她已经很熟,没有通报就让她进去了,径自带她去了裴虚静的院子。

    裴虚静正无聊呢,听说她来了,赶紧让人请她进屋。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裴虚静笑道,拉着她一起坐到榻上。

    “我刚回钱庄就听说白天你来过,这不是怕你有什么事找我,赶紧来看看。”顾兰芷说着接过婢女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我没什么事,就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说既然请不来,那我只能自己去了呀。”

    听着她揶揄的口吻,顾兰芷有些不好意思,笑说最近确实太忙。

    “你忙什么呢?连你们钱庄的跑街都找不到你。”

    顾兰芷奇道:“你怎么知道?”

    于是裴虚静就把白天遇见侯金的事说了,自然也说了陈三娘的事。

    顾兰芷知道侯金有这个毛病,遇到相熟的人就没有戒心,什么话都说。不过这事她倒也不怕裴虚静知道,看着裴虚静好奇的目光,笑道:“这事呀,跟你说也没什么,只是有一点,你得帮我保密。”

    这下裴虚静更来了兴致,立刻满口答应。

    说起这事,还要从去年方沅查抄凤栖梧说起。自从那事之后,凤栖梧的生意就没人敢接,除了那些自愿离开凤栖梧的女子外,其余留下的人一时生计无着。好在没有了卖身契书的限制,于是一些人转投别的秦楼楚馆,继续干老本行。另有一些不愿意再干这个营生,可又无处可去的暂时还留在那里。这其中就有凤鸾。

    那日顾兰芷照例去盘点钱庄的产业,主要是那些因为无法按时还债而抵给他们的铺面,照例还是去盘点一番。

    到了曾经的洪氏织坊门外时,看到一个女子带着个婢子站在街对面朝这边看。女子带着兜帽,可是那身形气质甚是眼熟。顾兰芷看了她半晌,那女子似乎也发现了顾兰芷,转身就要走。她这一动,倒让顾兰芷想起了她是谁,忙叫道:“凤鸾姑娘!”

    那女子无奈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掀开兜帽,果然是凤鸾,还是那副慵懒倨傲地神情,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真是你呀,好巧!”顾兰芷笑着行了礼。

    凤鸾有些吃惊,没想到她对自己还是那么礼数周到。她记得顾兰芷,毕竟没几个良家女子会去逛青楼。当初她是有求于自己,礼数多些也是应该的,她自认也受得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还这样对自己,倒是难得。便也回了礼,神色缓和不少。

    “听说凤栖梧出事了,姑娘可还安好?”

    “还行吧。”

    顾兰芷想到她刚才一直看这织坊,“姑娘对这织坊感兴趣?”这座织坊自从抵给宏盛钱庄后,就被挂牌出售,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买家。

    凤鸾漫不经心道:“随便看看罢了。”

    顾兰芷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刚才那样子可不像“随便看看”,却不说破,笑道:“这座织坊恰好是我们钱庄的产业,今日就是照例来看看,姑娘待会儿若是有空,不如随我进去看看,权当消遣。”

    凤鸾闻言不禁有些心动,她确实是听说这座织坊在出售,才来看看的,不过一时又放不下面子,故作思考状,“待会儿呀……”

    顾兰芷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热情道:“哎呀,左右也不差这点功夫,就随我进去看看吧。”说罢也不管凤鸾愿意不愿意,拉起她就往织坊走。

    凤鸾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她进去了。

    织坊分为缫丝室、织造室等工坊,里面的织机工具都一应俱全,其实是一座非常完备的织坊。

    凤鸾一间接一间地看,说是随便看看,可是她对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没一会儿,顾兰芷就看出点名堂,她似乎对织坊很熟悉。

    原本只是打算来这里例行公事看一下的顾兰芷,就这么不动声色地陪着凤鸾看了整整一下午。等到凤鸾看完最后一个房间,顾兰芷和她一起走出织坊,临别之际她终于开口,问起这座织坊售价几何。

    顾兰芷心中暗笑,绷不住了吧,面上仍是正经地报了价格。

    谁知凤鸾听到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带着婢子走了。

    哎,这算怎么回事,买东西不都得讨价还价几番,哪有问了价转身就走的?顾兰芷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不过她没有挽留,此时不宜将人逼得太紧。

    谁知接下来几日都没有消息,顾兰芷再也坐不住,决定主动出击。她再次造访凤栖梧,一问才知,凤鸾能接受的价格只有顾兰芷报的价格的一半,所以她连讨价还价的动力都没有。

    顾兰芷闻言也有些为难,再怎么讨价还价也不可能降一半。如此一来,这生意多半是做不成了,但她也不急于告辞,买卖不成仁义在,让青蚨去酒楼张罗一桌酒席送来,凤栖梧的厨子早就跑路了。

    凤鸾不解,直言自己确实买不起,让她不必再费心思。

    顾兰芷却只管张罗,没多久一桌席面就摆好了。凤鸾无奈,只得接受。

    席间,顾兰芷想起刚才在织坊时,凤鸾似乎对里面的织机工具很熟悉,便问她有何渊源。凤鸾几杯酒下肚,再加上顾兰芷同为女子,她的戒心就放下了,话也多起来。

    原来她小时候家里就是开织坊的,不过后来父亲生意失败,一根白绫吊了脖子,留下她和母亲,还有一大堆债。那时她已经十三岁,容貌姣好,被一个族叔看中。那个族叔正有求于当时的刺史,知道刺史有此怪癖,便想将凤鸾送给那个刺史。他答应凤鸾的母亲,可以帮她们还一部分债务,如果凤鸾能得刺史宠爱,到时候再有刺史居间说和,那些债主也会网开一面的。

    凤鸾的母亲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想到自己凄惨的前景,便默认了此事。

    后来凤鸾就被当做礼物送给刺史,虽然很得宠,但是她的日子却不好过。刺史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当着刺史的面一副贤妻良母样,刺史不在时,就换一副嘴脸,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她,用各种不会留下痕迹的方式折磨她。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刺史收到调令,要去别的地方当官。临走之前,刺史夫人做主将她还有其他几个女子卖给了青楼,刺史一句话也没说,他当然知道结发之妻不可抛,她们这些人不过是消遣罢了。凤鸾这真是先出狼窝又入虎穴。

    凤鸾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万万没想到凤栖梧突然出了事,她竟获得自由身。这些日子有不少青楼的老鸨来找过她,都想将她拉进自家,许给她各种好处。更有之前的恩客来看她,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她的后半生,说得挺好听,其实不就是想让她当外室。这些人才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分赎身钱不用出就想抱得美人归。

    这些日子她都过够了,怎会再次自投罗网,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直到昨日婢子从外面闲逛回来,无意中说起以前的洪氏织坊在挂牌出售,她想起以前家中的织坊,不禁动了心。这才有了今日与顾兰芷偶遇之事。

    顾兰芷听了她的遭遇,心下不胜唏嘘。凤鸾难得说起过去,越说越委屈,越委屈喝得越多。顾兰芷便陪着她喝,喝到最后两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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