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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

    “当然,我们是在开过全体会议之后才答应她的——大家一致决定要给金霖好看。”

    甯安声音低沉地问:“所以才有了那三十八万?”

    林戈冷哼一声,音调陡然提高:“我们虽人穷志短,但不傻!我们被当成染布工具使唤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继续被那些万恶的资本主义利用?我们只是因为她说她有能帮我们击垮金霖的绝密武器,才答应她的。”

    “所谓的绝密武器,就是染色剂的事?”

    “嗯。不过她也没有细说,只告诉我们一定要把矛头指向新型染色剂。至于你方才说染色剂是合美偷来的,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

    “补贴呢?你们收了吗?”

    “收了。然后我们大家一起撕了烧了。”

    欧阳尧旭不禁瞪大了双眼——居然烧了?有志气!尽管对他来说,五千块钱还不够买他身上的一粒纽扣。

    “撕的时候,大家可高兴了。”林戈忍不住笑了一下,“算是把之前积聚的压力都给发泄出来了,之后我们围着火炉,喝了点酒——好久没那么痛快了。”

    林戈眯起眼,微微勾起的嘴角让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凛冽却格外温暖的冬夜。虽然把他拉回现实有些残忍,但甯安还是以平直的语调问:“既然你们把钱烧了,那三十八万又是怎么回事?”

    林戈愣了一下,转过眼珠看向表情严肃的甯安,慢慢收敛了笑意:“我不知道。凭我对马彦的了解,他最痛恨用钱收买人这种行为了,也是他提议大家一起烧钱取暖的,所以我不认为他收了谁的钱。”

    “如果他没收,那钱是哪儿来的?凭空变出来的?”欧阳尧旭插入道。

    林戈白了欧阳尧旭一眼,没好气地说:“反正不可能是马彦收的,他不是那种人!”

    “你又不是马彦,你怎么知道他没收?”欧阳尧旭本来也没有置疑马彦的意思,但谁教他的语气轻佻得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呢,被林戈白了一眼后,他忍不下心中的这口气,硬是要和对方唱反调:“总不可能是有人故意搁他房里陷害他吧?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陷害一个死人?”

    “合美,或者说,金霖。”

    林戈与欧阳尧旭登时一怔。看他俩都惊愕地瞪着自己,甯安奇怪道:“怎么了?”

    “不是,”欧阳尧旭问,“你怎么知道是金霖干的?”

    “没有证据,只是推论。”甯安泰然自若地说:“警方调查该案时采取的是非公开制度,程序上应该没问题。那么,热点网如何连76个信封、每个信封里有五千块现金等细节都一清二楚?我翻了一下他们家的报道,发现凡是提及合美的,无一例外,均是好话。”

    林戈若有所悟地低下了头。

    甯安继续说:“工会集体受贿的新闻一出,不仅示威被迫终止了,舆论风向还马上倒向了合美,奇迅、艾成、尚平,都遭到了各路网友的齐力炮轰。”

    “切,又来这套?”欧阳尧旭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一个一个的怎么都不腻?”

    甯安轻笑了一下:“要腻了,也不是人了。”顿了顿,又说,“史思渊应该吃准了你们背后有人,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地栽赃马彦。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疑点——马彦死前转给他老家的五千块钱,你知道么?”

    “知道。”林戈略显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们知道他妹妹心脏不好。刚拿到补贴的时候,都劝他把钱拿去给他妹妹治病。但他死活不肯收,还毫不犹豫地烧了他那份钱。我们过意不去,就自发性的给他捐了点。尽管没有多少,但也算是分心意。那天,还是我和他一起去银行打的钱。”

    “既然如此,警察问话的时候,大方说你们没收补贴不就好了?”欧阳尧旭问:“为什么偏偏都装聋作哑呢?”

    林戈磕绊了一下,“陈芳答应给我们每个人的补贴是一万,警察和我们提起的时候,我还以为陈芳已经把第二笔补贴送到了,所以没敢声张。他们,可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哎呀,钱这个东西,真是不能碰。一旦碰了,白的也有可能变成黑的。”欧阳少爷不经意间说出了个震天动地的至理金言,而他自己却全然没发觉,“等等,既是栽赃嫁祸,可为何只有76个信封?不应该是77个吗?”

    林戈倏地一愣,眼神渐渐变得怨毒起来,而后他忽然“噗嗤”一笑,摇着头,近乎绝望地说:“可怜的金霖,居然连自家工会里有多少人都没点数。”

    甯安:“……”

    欧阳尧旭:“……”

    林戈眨了几下眼,等眼中的酸感退去之后才缓缓开了口:“我想说的都讲完了,你让隔壁的人过来吧。”

    甯安面不改色:“你早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确诬蔑了自家公司、拿了陈芳的钱,该承担的还是要承担的。但我们问心无愧,这就够了。”林戈费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支好拐杖,瞥了眼在门口等他的便衣警察们,一瘸一拐地走向甯安。

    甯安:“不吃了?”

    “已经够了,再吃,就要腻得吐出来了。”林戈在他面前站定,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随后鞠了一个不太稳的躬,后者连忙站了起来。

    “谢谢你。”

    他说完,和警察们离开了。虽然他的脚步迈得有些艰难,走的时候整个人如比萨斜塔一般歪着,但在甯安眼里,却是无比的昂首挺胸、光明磊落。

    欧阳尧旭站起来,故作不好奇地瞄了眼甯安的指缝:“他给了你什么?”

    甯安摊开手,只见是他在医院里留给林戈的纸条,上面除了一串手机号码外,还有一行字: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特地把本可以向警察交代的话说给了你听?”

    甯安笑而不语。

    “你应该不是真心的吧?”

    “我是真心的。”甯安诚实道。

    “那你为什么还怀疑他们收了合美的补贴?”

    “公事归公办,但私心,还是要有的。”

    欧阳尧旭歪着脑袋,不是很理解地转了转眼珠。甯安笑了一下,说:“结账去吧。”

    行车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远比道路监控来得清晰,也为韩菲被害的经过描绘了一个全景。

    韩菲下车后来到凶手身边后推了他几下,见其没有反应,刚想仔细为他检查,却见凶手手中矿泉水瓶里的水却忽然冲破瓶盖的束缚,刹那间蹿进了她的鼻子里。韩菲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已然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并抽搐起来——几秒后,源源不断的水从她鼻腔和嘴里涌出,浸湿了她的头发与衣服;等其鼻嘴停止淌水后,她也不再动弹了。

    凶手没有回收他的凶器,矿泉水瓶也是随意地往旁边一丢,一点儿也不担心留在上面的指纹暴露他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担心,怎么会在死者身上按下勋章般的血手印?鉴定科已经提取了水瓶上的指纹,连同其DNA、其同伙的DNA,以及相关者被害者的资料一起备了案。

    晨星盯着屏幕中、拿刀捅向甄岚的凶手,认真地思考道:“暂且把他称为‘凶手A’,另一名则为‘凶手B’。苍灏、韩菲身上的血手印是凶手B刻意留下的,而马彦身上的血迹不同,应该是在防卫打手的过程中不慎沾上的,既然没在工会中找到匹配者,那么凶手B应该是袭击合美工会示威人群的打手之一。尽管目前还不能确定马彦死在他的手下,但从AB两人一起出来‘碰瓷’来看,关系应该非比寻常。由此我是否能大胆猜测,当日的打手之中,有一个是凶手A?”

    就目前的线索,不好断言这个猜测对否,但有一定参考价值。起码A与B这两个人,只要捉住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逃不到哪儿去。施杨注视了会儿凶手B的脸,对技术员道:“把他的脸放大。”

    虽然戴了口罩,但可能是因为凶手B的脸太大、口罩太小,放大后的脸,怎么说呢,简直是“立体感”十足,但凡跟他稍微熟一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施杨问:“这张脸有印象么?”

    晨星皱起眉头仔细凝睇了半晌,有口罩遮挡的那部分她不好说,但这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保安!那个保安!那个把我拦在史氏门口的保安!”

    得到消息,甯安立刻命欧阳尧旭调转车头,抄近路直奔向史氏集团。

    史氏大厦高耸入云,一层层一字排开的方形玻璃窗于阳光的照射下尽显专业高级的气场。然而今儿是周六,职员们大都欢度周末去了,只留了少数人值班。符合晨星描述的保安就站在大厅门口,俨然一位金刚怒目的门神。

    一旁的欧阳尧旭早已义愤填膺得龇牙咧嘴,摩拳擦掌的样子好比一个即将发射的火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出去打人了。甯安问:“你这么生气作甚?”

    “你没听晨星说吗?那保安不仅不让她进,还把她轰出了门外——丫的,竟敢对女士动粗,看我不把他大卸八块,让他跪在我脚底下喊‘爷’!”

    甯安:“……”

    就凭你这战五渣的身子板,也就做梦想想吧。

    “不要打草惊蛇对吧?”欧阳尧旭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说:“看我怎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甯安刚伸出手,欧阳尧旭的上身就已经从车里钻出来了,没办法,他只能给晨星发了条“史氏正门,尽快赶到”的讯息,悄悄从另一边下了车。

    才刚下车,欧阳尧旭就在一阵飘过的凉风中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见对面保安投来了豺狼一般的视线,固然内心慌得一批,但他表面却稳如老狗,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散步似的溜达到那保安身边,轻轻用身子撞了他一下,继而忽然一个激灵瞪大双眼,捂着胸膛连连后退,“啊”的一下一屁股倒在地上,随后边捂肚子边耍流氓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啊!疼!疼死我了!妈妈呀!救命——!!”

    保安:“……”

    兄弟,你受伤的地方怎么变了?

    欧阳尧旭眯眼观察了这彪形大汉片刻,见其不买账,顿时“哎哟哟”地大叫起来:“哎呀妈呀,我的肚子啊!好痛啊!完了完了,这胃和肾铁定移位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呢!手术做做,起码得好几百万吧?哎呀我的肾啊!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英勇阵亡了呢?没有你,我娶了少夫人还有什么意思!”

    欧阳少爷情至深处,涕泗滂沱,哭喊声如飓风一样“呜呜”作响,经过空气的振动传播,一下一下地敲击起保安的耳膜、摩擦起他的青筋来,动听得简直不绝如缕。那保安不是蠢蛋,如何看不出这茬是自个儿送上门来讨打的?当即“慈眉善目”地满足了他的心愿。大厅里的值班人员听闻动静,赶紧跑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欧阳尧旭看向揪着他衣领的保安,嬉皮笑脸地说,“我就身上沾了点灰,这大哥替我拍拍而已。”

    值班人员不瞎,也不是色盲,自当看见欧阳尧旭的嘴唇破皮流血了。但她也仅向保安投去了“注意点,别在公司门口闹”的眼神,随即便走了。

    合美事件发生后,史氏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领导贪污、做假账等说法也是层出不穷,有几名不怕死的“义士”还往写字楼的落地窗上扔装了颜料的气球。她大概把欧阳尧旭当成那帮“义士”的继任者了。

    保安转头怒视欧阳尧旭,那凶恶的表情好似在说“小兔崽子,你可给我逮着了”。欧阳少爷不知从哪儿爆发出的勇气和自信,嘻嘻哈哈地说:“干嘛只打我啊?你怎么不发挥你那特异神功,拿水淹死我啊?”

    保安脸色霎时一变,掐住欧阳尧旭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来吧,快淹死我吧!”

    欧阳尧旭本以为对方会变出一团水灌他嘴里,但出乎预料的是,他居然松开了他!

    “你既知道我会耍水,也知道我在我杀死的人身上按了手印吧?”

    “知道。”

    保安从兜里掏出一叠折的皱巴巴的纸巾,拿出一张为欧阳尧旭擦了擦嘴角:“你知道我为什么往那些人身上按手印吗?”

    “不知道。”

    “因为我希望有人能发现我们。”

    “为什么?”

    “因为我们超能力啊。”

    欧阳少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过了会儿,他问:“你不怕被人抓起来吗?”

    保安宛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拜托,我们可是有超能力啊!怎么可能会被抓起来呢?”

    欧阳尧旭:“……”

    这大个儿可不是一般的傻。等等,刚刚似乎有谁说他不是蠢蛋来着?

    保安挽过欧阳尧旭的肩膀,自来熟地对他耳语道:“我弟你知道不?”

    “你弟?”难道是他的同伙?

    “我弟跟我一样,也有超能力。他能让被他碰到的人停止行动一分钟,就像点穴一样,一下子就把人给定住——你懂不?”

    欧阳尧旭:“……”

    大哥,你好歹等我探过口风后再招啊!

    “他也是这里的保安,刚才去值班室吃中饭了,这会儿该回来了。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欧阳尧旭:“……”

    大哥,你要找死,能不能别搭上你弟?

    “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保安看向悠悠闲闲地朝他们走来的另一个保安,大声喊道:“阿阔!这里这里!”

    被唤作“阿阔”的人还以为有什么事,赶紧小跑着过来了。

    这对兄弟长的一点都不像:一个身强力壮大饼脸,一个瘦骨嶙峋尖下巴。但感觉都是同一级别的笨,一听欧阳尧旭是“同道中人”,立马给他拍起了马屁。欧阳尧旭也不明白他一没有任何特异功能的普通人为何经这大汉开口,就变成了个神通广大的超能大神,但他实在听不下阿阔的下流吹捧了,握起拳头,直接给了他哥一拳。

    欧阳少爷这一拳可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无奈他的力气着实太小,连对方身上的灰都拍不掉,怎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壮保安挨了轻轻的一掌,一脸懵逼地看向其弟,后者也是一脸懵逼,两人面面相觑顷刻,一起转过视线看向欧阳尧旭,表情是相当的疑惑不解。欧阳尧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连“看,飞机”都没说,就脚底抹油,撒丫子溜走了。

    保安兄弟俩:“……”

    这货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在暗处与晨星、施杨等人汇合了的甯安扶着额头,十分且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欧阳少爷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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