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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

    不知从何时开始,与另一方成为家人,不再是一件幸福安康的美事,反而如暗潮涌动般危机四伏,稍一不慎,便会跌入死神的陷阱。成为谁的家人,意味着你必须把你自己的未来和生命无条件托付给对方;而大多数人总是对自身眼光过于自信,以至于忽视了比鸡毛蒜皮之事还微不足道的危险预兆,落得一个令人扼腕潸然的悲惨下场。

    ——为什么某些理所当然之事,会变得不理所当然了呢?

    为了弄清备用的异肽素指血检测仪究竟是何时、如何被偷走的,三组调取了药品室的监控记录,却发现三天前,即13号当日的监控录像居然从早到晚都是黑屏,而技术人员竟完全查不出到底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根据药品使用记录册和值日排班表,甯安把在那天(有可能)进出过药品室的人叫来,一一进行了谈话。易弦全程如雕像般岿然不动地坐在甯安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最后一位接受谈话的,是当晚留在鉴定科值班的鉴定员柯帅。他一进询问室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弓腰低头,目光虽下意识投向易弦,却在看到他之前猛然收了回来,惶恐不安地盯着地面。他稍稍一顿,如履薄冰般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在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你好,我是本次负责调查备用指血检测仪丢失案的甯安,策处科三组组长。”甯安心平气和地重复嘴皮子都说烂了的自我介绍,继而干脆利落地进入正题,“柯鉴定员,13号那天,是你留下来值夜班吧?”

    “……嗯。”柯帅连连点了点头,忐忑得声音隐隐发起抖来,“那个,虽然不敢确定,但备用检测仪丢失,或许是我的错……”

    易弦微微动了动眼睑,不露声色。甯安问:“为什么?”

    柯帅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那晚快十二点的时候,刘科长忽然送来了一份血液样本,说是非常重要的紧急案件,要我赶快给他鉴定。因为他不停催我,还一副非常着急的样子,我就有些慌了手脚,去药品室取了试剂后,一不小心忘了关门……”

    话音落下,柯帅深深地垂下头,似乎在等待易弦一顿臭骂。然而易弦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刘科长是指,二组的刘存广科长吗?”

    “嗯。”

    “他要你鉴定的血液样本,是什么案子的?”

    柯帅羞恼得无地自容:“他没说,我也忘了问。昨天被科长训了后,我才想起来,就急忙把报告从电脑里翻出来了。而我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刘科长给我的血液样本,是以前鉴定过的……”

    说到后面,柯帅的声音越来越轻,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甯安道了句“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站起来给了易弦一个眼神,翻译成人话是:“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但看在他才刚进鉴定科的份上,不要太严厉了。”易弦依旧一声不吭,也不知领会了甯安的意思没。他转过头,静静地凝视与桌面仅有一纸之隔的柯帅的脑袋。

    离开询问室后,甯安径直去往了二组办公区,随后又来到副科长办公室前,伸手敲了敲门:“副科长,是我,甯安。我有事找您。”

    由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甯安便道了句“失礼了”,开门进了屋。见其不识相地擅自入内,范冰当即一个不耐烦的白眼,非难道:“甯组长,上级的办公室,是你区区一介下属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吗?”

    “我已经在门外请示过了,”甯安面无惧色,字正腔圆地道,“而且我知道副科长您是故意无视我的。”

    被毫不留情地一语戳破,范冰不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顿了一下,不太愿搭理地问:“什么事?”

    “方才,我对备用检测仪的丢失展开了调查,并且从某位鉴定员口中得知,刘科长曾于监控系统失灵当晚去过鉴定科。”甯安毕恭毕敬地汇报道,“因为觉得刘科长或许知晓什么线索,我就去找他谈了一下。他告诉我说,是您觉得他提交的案件处理报告中存在问题,让他把已经鉴定过的血液样本再次拿去鉴定。”

    范冰一哂,双眼忽然射出咄咄逼人的视线:“所以呢?你想说是我命令刘存广去偷的吗?”

    甯安沉着坦然:“没错。”

    “放肆!”范冰陡然拍案而起,“姓甯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给我放尊重一些!”

    “我向来尊重您,副科长。”甯安不加退让地加重语气,目光愈发坚定,“然而您的言行,实在令人难以心悦诚服。”

    范冰当即拔高语调:“你什么意思?”

    “您可以把裴井然的死迁怒到我身上、对我百般刁难,也可以让欧阳尧旭千方讨好我,给他露出可乘之机。但这种事,您必须马上停止。”

    第一句话后半句一出口,范冰登时惊诧得哑口无言。见她似乎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会暴露,甯安只觉心里一片哀伤:“副科长,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要再让唯一的儿子也受到伤害了。”

    此话一出,范冰即刻浑身血液逆流、直冲上大脑。她“唰”的一下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用手扫至地面,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青筋暴起,整张脸却煞白无比:“……滚!你给我滚!!”

    “对不起。”甯安自知说了僭越之言,不禁为自己的冒犯感到抱歉。他身体弯成九十度,向暴怒的范冰道歉,“但是,我是真心希望欧阳尧旭那孩子,能得到一个光明自由的未来。”

    “给我滚!快给我滚!没听到吗?!快点给我滚——!!”

    范冰就像一台坏掉了的机器,一边厉声重复“给我滚”,一边抓起桌上剩余的文件,劈头盖脸地砸向甯安。甯安深知她此刻再听不进他人半句言语,便迅速退下了。

    “……滚,给我滚……快点,给我滚……”讨厌的家伙从视野中消失之后,范冰蓦地双腿一软,脱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她颤颤巍巍蜷缩成一团,低头捂面,狼狈不堪,泪如泉涌,“竹夏……夏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师父,刘科长没撒谎。他的确只是遵照副科长的命令行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报告完记忆检查的结果,晨星不免担心起来,“不过组长这次究竟怎么了?平时的话,他决不会未经对方同意,就叫我查看他人记忆。”

    回想着甯安把刘存广强行拉扯来后又立刻愤然离去的模样,施杨仿佛没听见晨星所言似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坐在一边的欧阳尧旭丝毫不料甯安生气的原因全在于他,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道:“怕不是来大姨父了吧?”

    晨星:“……”

    你才来大姨父了!

    给了欧阳少爷狠狠一记瞪眼后,她又叹了口气道:“副科长是我们上级,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能怀疑她。这个案子,应该可以说陷入僵局了吧?”

    “哼,丢都丢了,找到小偷又能怎样?”欧阳尧旭满不在乎地抠着指甲,仿佛头号嫌疑人范冰,仅是恰好与其母亲同名的陌生人,“如今最主要的任务,难道不是把剩下的两个检测器找回来吗?否则保不定又有人因此死掉了。”

    这时,施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来一瞧,是卜瑞珉。

    “你组长不知道为啥一直不接电话,所以我就打给你了。”卜瑞珉顿了一下,道明了致电的原因,“舒凯来自首了。”

    在ICU待了36个小时后,舒圳的情况好转了大半,于是被转到了普通病房。而他从各种医疗器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找沈连寂。

    他不知他是谁,又为何一副深晓自己遭遇的口吻,但他撂下的那句“你母亲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想,才献出自己的生命的”,令他辗转反侧了一整晚。今早半睡半醒之际,他恍然回忆起了一件绝不该被丢入记忆回收站的事,故急欲找到那名少年,把自己的真心话告诉他。

    仿佛事先预感到他会来寻自己似的,沈连寂独自站在显眼的走廊尽头,一手搭着窗台,安静地偏头仰望格外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驱散了他原本的冰冷气场;柔软的黑发轻飘飘地垂于耳侧,勾勒着他冷峻的脸庞,使他看上去就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一样平易可亲,令人心生好感。莫名其妙的,舒圳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这位少年眼中所映照的,不是明净如洗的蓝天,而是唯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遥远未来。

    他轻轻走上前,在距离沈连寂仅有一步之遥处停了下来,然后顿了顿,心道:“八岁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当众指着我喊脑瘫。”

    “……”

    “之后的事,我记不清了。不过隐约中,我好像看见了那位同学抱头大叫的场景。他似乎听到了非常可怕的声音,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接着,他被送去了医院。一周后,老师跟我们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上学了,因为他听不见了。”

    “……”

    “后来,又有好多同学说听见了非常可怕的声音,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说过我的坏话。某天,妈妈突然问我是不是不想上学。她说,如果我真不想,就不去了。”

    “……”

    “她说,这不是在逃避,而是有些声音本来就是多余的,完全不必去听;她还说,虽然有些人的声音不必去听,但她的声音,我一定要听到。”

    “……”

    “不久后,我就能和妈妈不用声音说话了。有次她带我去超市,碰巧看见了那位退学的同学的妈妈。她在跟认识的人聊天。她怀疑是我让她儿子丧失听力的,因为她觉得我被鬼附身了。”

    “你对她的话怎么想?”沈连寂冷不防开口道。

    “妈妈一直在旁边握着我的手,所以我没什么感觉。”

    “用心声交流,不是上天,而是你母亲赐予你的礼物。”

    “……可能吧。”

    “那位失聪的同学,你后来有再见吗?”

    “没有。”

    “你恨他吗?”

    “不知道。”

    “你没资格恨他。”

    “因为我让他耳聋了?”

    “虽然是他出口伤人在前,但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不懂三思而后行,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因此与其说孩子的恶是纯粹的恶,倒不如说他们的善恶观一片混沌,幼时的所作所为不一定直接暗示其成年后的品性。何况你加害他的行为,远远超过他应受的惩罚。”

    舒圳自认做过了头,也明白自己无法以无辜的受害者自居,但有一点,他想不通:“那我就该被他说坏话吗?”

    “当然不该。但你拥有他没有的特殊能力,这是一切矛盾的症结所在。”

    话音一落,一位护士一边呼唤着舒圳,一边小跑了过来。沈连寂转过头,目光掠过舒圳的迷茫神色,不温不火地开口道:“你从来没试过用心声,和你父亲交流吧?”

    说罢,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舒圳呆呆地目送了他一会儿,被护士带回了病房。

    病房内,施杨和晨星并排站在一边,一位佝偻着腰背、衣服凌乱肮脏的男人正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四肢战栗不止,悄悄抹着眼泪。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舒圳就认出了他是自己的父亲,但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愣怔地杵在门口,一时间手足无措。

    在舒圳看来,舒凯抛弃生为“怪胎”的自己,是理所当然——他固然内疚未能尽到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却也仅仅只是内疚罢了,从未试图过改变现状。他心中的第一位,至始至终都是国家和人民。

    ——大义灭亲。亲亲相隐。工作和家庭。小人物和大责任。太阳底下无新事。人类社会的某些悬而未决的争论,绝非发达的科技和开放的思想所能轻易定论。

    “爸爸是大家的英雄,但不是我的英雄。”舒圳默默在心里说,“所以,爸爸无需取得我的原谅。”

    他不想,起码现在不想和身为杀人犯的父亲面对面——不是因为羞愧,不是因为憎恨,而是因为他肯定只会像以前次次爽约后的那样,空说些于事无补的道歉话语。

    愧疚心最不值一提,没有诉诸实际的愧疚心,即使以爱和大义为名,也是自欺欺人、自私自利。

    不过有件事,舒圳觉得必须传达给那团落魄失意的身影:“妈妈最喜欢爸爸工作时的样子,所以经常带着夜宵去探班。我也喜欢爸爸工作时的样子,所以小时候,一直梦想着长大后,要成为和爸爸一样的警察。”

    舒圳说完,走出了病房。仿佛听见了期待已久的声音似的,舒凯猛然一回头,可留给他的,却是空荡荡的门口。

    “尧旭,你向甯安,提过夏竹的事了?”

    几经犹豫与欲言又止,范冰终于向儿子提出了如鲠在喉的疑问。欧阳尧旭惊讶地挑眉,答:“没有啊。”

    “那他是怎么……”

    见母亲喃喃自语着若有所思,欧阳尧旭忽然记起,自己曾对晨星讲过自己的姐姐是为钟轶和钟晴所害——难道是晨星向甯安透露的?

    “妈,”欧阳尧旭忽然开口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丢失的指血检测仪,和你有关吗?”

    范冰爽快承认:“是我偷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故而欧阳尧旭毫不惊慌:“为什么?”

    “姜正文似乎很好奇它的运作原理,反正备用的放在那儿也没什么用,我就当作礼物送给塞勒涅了。”

    “13号那天的监控,是你叫人弄坏的?”

    范冰一脸无辜:“我连药品室里装了监控摄像头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人动手脚?”她忍不住捂嘴一笑,“说起来,还真是天助我也。”

    欧阳尧旭瞅了一眼目光短浅的母亲,垂眸兀自思考起来——13号那天监控出故障绝不可能是偶然,如此一来,难道有谁在这一天,也偷偷干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不,出故障的仅有药品室的监控,并且唯一的异状也仅有检测仪的丢失。那么也就是说,监控是在13号之后坏掉的,因为有人知道了母亲的偷盗行为后,选择了包庇她——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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