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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

    “晚些时候回家,是因为要加班吗?”

    “嗯,今天的工作有点多。”

    “要不要我送饭给你?”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就好。”史佩均顿了一下,略微犹疑地问,“玉笙,你身体……还好吗?”

    和玉笙愣了愣,旋即昨夜的各种缱绻情深如画般于眼前铺陈开来,令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无法被听筒采集到:“还……还好……”

    “那就好。”史佩均放心了,“总之,你早点休息吧,不用等我。我会尽快回家的。”

    由于不愿让和玉笙担多余的心,史佩均并没有如实交代自己必须留下来加班的原因,是被人恶意用咖啡浇坏了电脑主机,导致储存于硬盘里的大部分资料无法恢复。他现在必须凭借记忆,把有印象的全部补救回来。

    “辛苦了。完成得怎么样了?”

    楚楚将买来的日式料理放到桌上,一样一样地从袋中取出,再一样一样地拆开打包纸盒,整齐地摆到史佩均面前。史佩均苦恼地长叹一口气,郁闷道:“那么多数据,一字不漏地重写出来才有鬼。早知道就额外备份了。”

    “为什么骗徐主任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楚楚无法理解地问,“明明只要查一下监控,就能立马揪出犯人。”

    史佩均轻轻笑了笑,夹起一份寿司送进嘴里:“没这个必要。”

    “虽然揪出犯人的确无济于事,但至少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更何况,你现在包庇了他,也保不定他日后不会恩将仇报、变本加厉。”

    “……”

    “该不会,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可能。所有人中,我只知道你没有嫌疑。因为我自己就是你的证人。”

    史佩均回到办公室时,漏了一地的咖啡还是温的,这就说明犯人是刚洒不久。然而彼时除了史佩均自己和楚楚外,办公室内别无他人,所以不存在目击证人一说。当然,犯人也肯定是瞄准了这个时机,才敢明目张胆地挑事的。

    “那你干嘛包庇他?”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这是我应得的。”

    楚楚困惑地蹙眉:“为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史佩均沉吟片刻,眼神略微空洞地落在筷子边的猪排上,缓缓开口道:“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可以说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根本不晓得如今的社会,拼学历和背景就跟拼命一样。像欧阳集团这种连扫地阿姨都清一色本科毕业、拥有一口流利英语的大厂,某日忽然从天而降我这只不知从那条阴沟缝里爬出的野耗子,怎么可能不引起民愤?或者说,直到现在才有人来找我茬,几乎算是天大的奇迹了。”

    楚楚不由得一阵苦笑:“还在生气吗?我也就随口一提,不是真对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最好。”史佩均微微笑着,尽管看上去挺友善的,但全身却散发出“你以后凡事都小心点”的威胁气场。随后,他又正色下来,回归正题道:“话或许不是那么说,可道理的确是这样。唉,普通人的世界,也是相当难混啊。”

    “……”

    “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那种会任人宰割的怯懦羔羊。一旦被犯,我定当十倍讨还。”

    “你连犯人的身份都不知道,怎么讨还?”

    “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我自有法子。”

    史佩均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坏笑。楚楚看了他一会儿,还欲说些什么,但兜里的手机却冷不防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瞧,道:“我堂哥催我回家吃饭了。”

    “看来你堂哥还挺关心你的嘛,回去迟了还会发消息给你。等等,为什么是你堂哥?”

    “我们都在燕川市工作,所以就住一起了。”

    “那就快回去吧。不能让人等太久了。饭钱,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你的。”

    “我没想你还钱。”

    “我不想欠你人情。”

    “下次请我一顿就行了。”

    “不要。我可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万一被误会了就不好了。”

    楚楚一脸“我主动的,我认输”的欲哭无泪:“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先走了。”

    望着楚楚离去的背影,史佩均神情凝重,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在‘这里’立足。你就用你的眼睛,来见证一下吧。

    或许有人认为史佩均嘴上怎么怎么不齿史家的东西,到头来却利用史氏集团换取在欧阳集团的一席之地的行为十分虚伪卑劣。史佩均也承认自己与欧阳凯所做的交易其实毫不公平。如果当初欧阳凯稍一转念,他根本不可能享受到如此多的资源,进而稍微活出点人样。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个机会是他主动争取来的,如今要他放手,也绝不可能。

    一边揣摩着对方对自己怀有的不满和怨恨,史佩均走进了厕所。两分钟后,他返回办公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类似于硬石的椭圆形物体放到桌上。紧接着,一戳小尾巴、四条脚和一个脑袋从石头里面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长着四排十六个红色眼睛、硬壳布满尖刺、爪子异常锋利的乌龟畸形体。

    常言道,相由心生。因此每次面对自己生出的畸形体时,史佩均都会联想起自己的外貌,乃至于一次又一次被迫意识到自身究竟是多么丑陋和肮脏,从而发狂崩溃,不惜全身溅满粘稠腥臭的血液,也要把它们一个个残杀。可即便如此,畸形体们也还是如孩子依赖母亲般追随着史佩均,簇拥他、亲附他,宛若卑怯软弱之人相聚在一起抱团取暖、顾影自怜一般。于是史佩均对它们更加厌恶,也更加憎恨起自己这具可恨的身体来。然而此时看着这只脸部扭曲着橙红色印记、龟壳皲裂、长相格外狰狞的畸形体,虽然心情仍旧有些复杂,但过往那种逼得他好几次尝试自决的强烈情感却踪迹全无,反倒令他无所适从起来。

    ……说起来,上次那团肉球还是第一个会反抗我的畸形体。为什么?明明以前就算当着它们的面杀死其他同类,它们对我的态度也不会有丝毫改变。难道对于它们而言,看电视和睡沙发比同类之死更重要吗?

    歪头打量在桌上漫无目的地缓慢爬行的乌龟畸形体,史佩均呼出一口气,懒得再猜测这些近乎和单细胞生物无异的怪物的心思。他道:“这张桌子随你使用,只要别动抽屉里的资料和电脑就行。但相应的,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还必须把每个靠近这张桌子的人,以及他们分别做了什么全部记下来,然后一一告诉我。”

    畸形体撞上笔筒,导致所有笔全掉了出来。见其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突破横七竖八的水笔的包围圈,史佩均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算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查监控吧。

    次日中午,史佩均故意把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光明正大地丢在桌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去吃饭。回来后,看相关资料意料之中的不翼而飞,他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即以余光确认四下无人,再迅速从桌缝里捞出了那只乌龟畸形体。

    “喂,是谁拿走了我放在这里的文件?”

    畸形体仿佛听不懂史佩均所言似的呆了一会儿,继而冷不防伸长脖子、大张长满尖牙利齿的嘴巴,朝其食指狠狠咬了一口。下一刻,伴随着剧痛袭来的,还有一段如胶片般自动于眼前展开的影像——一个男人经过他的办公桌时,无意间被搁于桌上的文件吸引去了目光,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大概是见视线范围内没有半个人影,就大胆伸出手,将文件捎走了。

    无暇顾及狼狈的摔倒姿势与滴血的指节,史佩均四肢僵硬地愣在地上,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为什么,会是他?

    尽管结果出乎预料……不,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无论对方是谁,都合情合理、不足为奇吧。迅速结束掉一天的工作,史佩均来到其直属上司——徐英的办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门,再毕恭毕敬地入内。

    “主任。”

    徐英微微抬眸,瞥了史佩均一眼。随即,他又垂下视线,继续阅读起手头的文件来:“昨天损坏的数据,修复得怎么样了?”

    史佩均顿了顿,如实答道:“只补回了一半。剩下的,只能重头开始做了。”

    “嗯。”

    “主任,您觉得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许是没料到对方会忽然抛出这个问题,徐英惊讶地看了眼史佩均,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就你迄今为止的表现来看,虽然还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但与其他新员工相比,已经算是比较优秀的了。继续保持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独立了吧。”

    “这让您感到不快了吗?”

    “不快?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身处于此。”

    话音落下,徐英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起来。而后,他一字一顿地问:“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谁对我说什么。”史佩均心如止水,“这是客观事实,用不着他人提醒。”

    徐英面沉似水,缄默不语。

    “我十分感谢主任您在各方面对我的指导,也深知自己给您造成了诸多麻烦和不便。如果您认为我不适合与你们共事的话,我会主动离开的。董事长那边,您无需担心。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徐英逼视着一脸泰然地做出离职宣言的史佩均,不悦地沉声说:“你想利用我来逃跑吗?”

    “逃跑?”史佩均不解地眨了眨眼。

    “被同事暗中使绊子,就害怕地退缩了?史佩均,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徐英这一席怒其不争的话,令史佩均彻底懵了。他愣了愣,不敢相信地问:“主任,我中午放在桌上的报表,是您拿走的吧?”

    “是又如何?”徐英不耐烦地反问,“完成了却不立刻上交,还随随便便地丢在一边。难道你想让昨天的事再度上演吗?”

    史佩均目瞪口呆须臾,恍然大悟自己怀疑错人了。他惭愧地垂下脑袋,难为情地说:“对不起,让主任您额外操心了。不过,您怎么知道我电脑里的资料,其实是被人恶意损坏的?”

    徐英无奈地吁了口气:“如果你说是果冻的汁流进主机,我或许还会相信。一个不喜欢喝咖啡的人,怎么可能会把咖啡带到自己的座位上?”

    史佩均干笑一下,没将“果冻才没那么多汁”的吐槽说出口:“您又是如何知道,我不喜欢喝咖啡的?”

    “上次带你去商谈,客户给你点了一杯咖啡吧?你尽管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但等他走后,又马上要了一杯果汁。表现得那么明显,想不看出来都难。”

    “原来如此。”史佩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次我会注意的。”

    徐英再次叹了一息,正容亢色地道:“董事长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他有用,就留着他吧’。因此我并不了解你的出身,也非因为顾忌董事长的面子而允许你在我手底下做事——你明白了吗?”

    史佩均沉默少顷,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徐英稍稍放缓语气,“原本在我这儿,对损害集体利益的员工是零容忍的,但既然你不想闹大的话,我就破例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谢谢主任。”

    史佩均向徐英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退出了主任办公室。他一带上门,就不由自主地手脚剧烈战栗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堆满心口的沉重情感,是他至今从未体会过的。

    原以为世上只有和玉笙待自己好,他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鄙薄和恶意。可到头来,这一切仅是自己拒绝正视自己的妄想罢了。

    “我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啊。”他苦笑着自嘲道,“垃圾,果然只会臭人鼻子。”

    “童年的不幸需要一生来治愈”这句话是错的。童年的不幸,会形影相随人一生,并且直至死亡那一刻,也无法被治愈。史佩均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改善其后遗症,不使自身被沉积于内心的黑暗吞噬而已。

    他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勉拨出和玉笙的号码。一声嘟响过后,和玉笙的温润声音顺着信号传达了过来:“佩均,你要回来了吗?还是说,又要加班?”

    “……”

    “佩均,怎么了?”

    “没……什么。”良久,史佩均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乎不成话音的一句。他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就是突然想听听玉笙你的声音,所以才打了电话。”

    和玉笙担忧道:“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明明想否定,可一张嘴,说出口的话语就不受大脑控制了。“按理说,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总感觉不对。想接受,却又不知该怎样接受。所以,实在有些平静不下来……”

    “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嗯。”

    “我去接你。”

    “不用了。”虽然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和玉笙的怀抱,但史佩均深知这样不行,于是努力振作起来,认真坚定地说,“我是靠别人才进到这里来到,所以至少,得靠我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对于史佩均在公司里的遭遇,和玉笙素未细问过,往往是等他有意分享时,才会洗耳恭听。他明白有些事,必须得靠他自己经历、自己苦恼、自己想通、自己解决。因此他不会过问,不会安慰,不会说教,而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守候在他身旁。

    “好,”和玉笙以同样笃定的语气回道,“我在家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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