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人看起来并没有真的那么丧心病狂，一个多月以来只出现了一次，而且又碰巧被几人撞见——实在是太巧了，巧到几人都觉得，对方是故意杀给他们看的。
杀人之人所用的力量中蕴含着天启念力的这件事是瞒不住的，短短一个月，不止天氵肃，几乎整个阳属都有些恐慌起来，同样的事情一共发生过七次，前三次袭击发生在晚上，没人看见是谁杀的，随后对方居然猖狂起来，开始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袭击路人，虽然很快就被镇压，可，那可是天启之念啊！
因为阳属们几乎都只是听说过天启之念的名声，没有真正见过，所以并不知道夜之神祇们的天启之念施展起来造成的杀伤力有多大，根本不是那袭击之人可比的，他们只知道，那攻击中蕴含着天启念力，阳属中之必死的那种层次的天启念力，而唯有夜之神祇的天启之念才能拥有这种层次的天启念力。
“熟人……熟人……所以真的是我的运气不好？已经一个月了，哪有清琁公子说的熟人？”秋兮语走在大街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小声嘀咕。
“会遇到的。”南宫浔安慰道。
一旁的白泽不想说话。
说来也巧，几人又路过了此前的那间茶馆，也又听到了能吸引他们注意的议论话题。
“哎，这么多年就属天氵肃和绿然安稳，却没想到，现在也变得不安全了。”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叔叹息着说道。
“安啦大叔，反正有神祇传承者护着，不用太担心。”一个略显含糊似乎在吃着什么的女声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们那位海神殿下……哎，算了，先不聊这个，两位小友，你们觉得伤人的会是哪位夜之神祇啊？”
“星神？不过星神不怎么会打架，一心只想着占星卜命，没杀过什么人，应该不是她。”女声继续含含糊糊地说道。
“死神？可这般杀人，人死之前连杀了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很容易生成什么怨鬼邪魂，用这种办法杀人，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加大工作量？”一个略显低沉的好听男声轻轻一笑，语气随意地接口道。
“我猜，是修罗神。”大叔说道，“那位的别称可是‘杀戮之神’，干出这种事，应该很合理吧？”
“嗯嗯，有点儿道理，只是……”男声听上去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他“受教”了一般“嗯”了两声，但旋即反问，“只是雪影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若真是他，那位影神殿下应当不可能认不出来，毕竟……他曾真正和修罗神交过手。”
“……可，月神就更不可能了，梦魇之神啊，杀人……会这么麻烦吗？”大叔有些迷茫了。
“不是还有一位？不过那位……噗，就更不可能了。他要是只能弄出这么点动静，那当年的神族灭得也太冤枉了。”女声接口道。这说的，自然是这么多年来夜属唯一真正认可的主上，魔神，暗夜帝君。
“嘘！小友慎言，这件事可不能随便议论……”大叔一哆嗦，连忙道，但旋即又觉得奇怪，“可，不可能啊，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哪位夜之神祇都不是？”
“哎呀大叔，思维不要这么局限，放开一点，说不定……杀人的确实不是夜之神祇呢？”女声似是终于咽下了口中的东西，声音清晰了一些，听起来也不大，十六、七岁左右，“说不定，阳属真的冤枉夜之神祇了呢？”
“可，不是说天启之念……”
“天启之念？大叔，你仔细想想，天启之念到底是什么？那可是夜之神祇最强的攻击技，哪能随随便便就使出来？而且，要真是天启之念，又怎么可能就造成这么点儿杀伤力，完全没有传闻中那么让人闻风丧胆嘛。”
“有……有道理啊……”大叔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可不是夜之神祇，还能是谁？天启之念也不是什么大白菜，谁都能用出来……”
“你忘了……‘那边’了吗？”少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传说中离天道最近的地方——虚、空、之、域。”
“……！”
“除去一切不可能，那便只能猜，是那边来的人了哦！”
“小友……就这么确定……？”从未听说过这种猜测，大叔的声音顿时有些颤抖。
“当然……不是啊，都说了是猜的啦，大叔怎么还真信了。”少女忍不住笑起来。
“哎呦……小友还真是……吓我一跳。”大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说道。缓了缓，他忍不住感叹道，“不过说实话，我对几位夜之神祇，敌意其实没有那么大。”
“……哦？”那少年尾音轻挑，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音来。
“毕竟没真的见过，一想起这个词就觉得其实遥远得很，说起这个……倒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大叔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
“呵……这有什么可遗憾的，”少年轻轻一笑，有些调侃地说道，“世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却想着见他们一面……说不定，他们脾气都不太好，有命见……没命回来。”
“小，小友……是在开玩笑……？”
“……呵，当然。”
短暂地沉默了半秒，少年又是轻轻一笑。
“那是……黎公子和星漠小姐？”远远的，看清那一男一女之后，秋兮语一愣。此前的那番对话，到了后面秋兮语几人就完全听不清了。
“看来是的。”白泽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她的问句。
南宫浔的神色则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不过秋兮语和白泽都暂时没能注意到。
南宫浔突然……大概是明白了南宫清琁之前的那句“注意安全”是什么意思了。
“那我们过去……”
“……咳，秋兮，那是你的朋友么？那你先过去吧……我…突然想起我有件事还没办完……我先走了……”秋兮语话还没说完，南宫浔突然开口打断，话罢，转身就走。
“……哎？”南宫浔走得太干脆，秋兮语一句“去那边儿茶馆吃点东西再走啊”的话刚到嘴边，然后识趣地又咽了回去。怎，怎么了吗？什么事这么急？
而那边原本笑着看着星漠的暝黎似有所感，忽得向着秋兮语她们所在的方向瞥了过来，眸中的笑意在他有意瞥过去的瞬间便收敛了起来，带上了若有似无的冷意。
他的目光远远地自秋兮语和白泽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南宫浔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停了足有两秒，青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淡金色的光芒自其间一闪而过，片刻后，那好看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疑惑，不过很快，他收回视线，似乎并不打算深究。
“看什么呢？”星漠偏头看向他。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暝黎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那边有两位熟人，要打声招呼么？”
“嗯？哪里？”星漠闻言向着那个方向望去，终于也看见了秋兮语和白泽，“哦……她啊……我姐姐的……呃，朋友？”
“嗯，大概吧。看上去，影……呵，漠晨兄的这个妹妹，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嗯？两位小友可是和那边的两个年轻人认识？”
“嗯……我们……”
“那边的两个年轻人——！过来坐啊——！”
星漠，暝黎：“……”
两位夜之神祇是肯定做不出“喊”这个动作的，原本打算看那两人什么时候能自己过来，现在既然有人帮忙喊了……嗯，也行。
那位大叔很贴心的借口有事离开，留他们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二位……怎么还在这边？”暝黎单手支着头，懒洋洋地问道。
“我们回过雪影，不久前才又来的天氵肃，来这边帮帮忙……”这个“还”听起来对方是觉得他们这么久以来一直待在天氵肃。想及此，秋兮语解释道。
“……哦，是么？”听到秋兮语的回答，有那么一瞬间，暝黎的神色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消失得很快，秋兮语没能注意到，倒是一直盯着暝黎的白泽注意到了，一个念头忽得在白泽心底飞快闪过。
“听起来，黎公子不希望我们现下留在天氵肃？”白泽问道。
“……？”秋兮语有些纳闷地看向白泽，旋即又看向夜泽暝黎。
暝黎轻轻挑了一下眉，带着些许打量的目光落在了白泽身上，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阁下……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得多。”
“……”
“本…小姐夜观星象，天氵肃近日恐有大变，乱得很，所以，看在认识的份上，本小姐劝你们快点离开天氵肃。”星漠百无聊赖地接口道。
“……是说袭击的事吗？这个我们……”
秋兮语想说“我们可以解决的，不用担心”，但没等她说完，星漠就是一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此大变乃内因，且为人祸，恐，乾坤轮转，天命所归……正神复位。”
“……什，什么意思……？”有人要造反？秋兮语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
“天机……不可泄露。”作为正经算命的，星漠说出了这一行的经典台词。
白泽，秋兮语：“……”
“……呵。”暝黎促狭地一笑。
“所以，清琁公子会有危险？”秋兮语想了半天，惊道。
“……啧，本星…小姐说了半天，你就关心这个？”星漠颇有些纳闷地问道。
“……怎…怎么了吗？”秋兮语有些茫然。
白泽：“……咳，所以，两位此时出现在天氵肃，是……”
“凑热闹啊。”星漠理所当然地说道。
秋兮语，白泽：“……？”
“这种几百年都不一定能有的卦象，本…小姐当然得亲眼看看，天命既定，你以为我是来警示他们的吗？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善心，也，没有这个义务。”在这一刻，星漠难得表现出了她身为夜的冷漠，“而且……我说了，这次是人祸，人为制造的场面，我没那么神，算不到具体是谁。”
“……可…可是……”秋兮语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下那四处袭击阳属之人还尚未解决，天氵肃怎么敢……”说了一半，白泽忽得顿住，他想起一件事来——雪影、焰阳的袭击之人皆被其神祇传承者镇压，但帮天氵肃做这件的，并非天氵肃的神祇传承者，而是留在此地的秋兮语，以及……那个兰昀世子。
“……我们去找海神！”白泽猛得看向秋兮语。
平时倒也罢了，但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天氵肃当真还能容忍一个毫无作为的海神存在吗？
白泽的反应可谓是很快的，只是当他和秋兮语终于找到南宫清琁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而且与其说是他们找到了海神，不如说是海神找到了他们。
“你们……找我？”看着面前几乎翻遍天氵肃，累得气喘吁吁的白泽和秋兮语，南宫清琁温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兰昀……没和你们在一起？”
“浔……浔公子突然说有事就先走了……”秋兮语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清琁公子，你去哪里了？”
“还有，莫叶呢，他去哪儿了？怎么没护在您身侧？”白泽紧接着问道。
“我去处理一些……旁的事情，毕竟在处理袭击这件事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整理整理卷宗之类的了。至于，阿叶，他自然也有事要做。”南宫清琁有些无奈，“这种时候，我这个海神帮不上忙已是不该，又怎么能麻烦一位仙尊不干别的，反而来保护我这个花瓶呢？”
“跟我们一起吧，清琁公子，我们保护你！”秋兮语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莫叶不在，您基本不会随意出去。”白泽拧了一下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不相信您看不出来，那南宫浔这些天同我们一道处理袭击之事，在天氵肃人心中的威望越来越高，而您做了什么他们却完全看不到，这不是什么好事，我担心有人会对您不利。”
“你们是觉得，兰昀想取代我，成为新的海神么？”白泽说话时用的是“我”，南宫清琁反问时用的却是“你们”，他似乎很在意秋兮语的看法。
“浔公子或许不是这么想的，但难保会有有心人引导天氵肃海族的人向着这个方向思考，到时候情况会变得很糟糕。”秋兮语不疑有他，立刻道，“我身份特殊，公子跟我待在一起，或许能让他们有所顾虑，不敢随意出手。”
“他们若真想动手，或许……其实不必为了我而将自己也置于危险之中，我……”南宫清琁有些迟疑地说道。
“没关系的清琁公子，是我自己想保护你的！”
“您治好了我的旧伤，我理应为您做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南宫清琁终于妥协了似的说道，“那，便麻烦你们了。”
说来也怪，自那天匆匆离开之后，南宫浔便一直没再来找过他们，这导致秋兮语完全没机会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三天后。
“他出去了？”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莫叶有些冷淡地盯着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邱长老，眸底透着些许不悦，“本尊记得自己似乎提醒过长老，别让他出去，别让他有任何碰到袭击者的可能，可，长老似乎没有做到。”
“这……我也没想到那雪影的小公主突然改了主意，不和南宫浔一路，而是改去帮那海神了……早知那小公主是个变数，却没想到这件事……”邱长老简直有苦说不出，他刚开始以为南宫浔接近秋兮语是为了摆脱他，所以现身去警告了他一番，之后见南宫浔跟秋兮语她们巡街一事对他打算换个海神的计划有利，便也不再管了，结果谁曾想南宫浔竟如此废物，居然能让秋兮语转头就去帮那花瓶海神。
可是，怎么会？难道是南宫浔暴露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邱长老百思不得其解。
“本尊不想听你的解释。”莫叶冷冷地说道，“本尊说过的，他能当上海神，必然是有所倚仗，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解决天氵肃现下的危机，而一旦让他做到这一点，那么无论他是不是花瓶，他的地位都将变得牢不可破，你所谓的大计将立刻被粉碎，短时间内没人会想着把他从海神之位上拽下来，因为没人能保证，他死了，下一任海神传承者是否就会立刻出现。别忘了，他是你们天氵肃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成功获得海神神位传承的人。”
“……”
“作为几千年来唯一一个被海洋之心真正认可之人，杀了他的人，当真还有资格获得海神神位么？”莫叶意味不明地说道，“长老的心思，本尊不用猜也知道，只不过现下这种情况，每一步都可能出现意外，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一场豪赌，野心大是好事，只是长老，此事重大，还望……用点心。”
“……仙尊说的是。”
另一边，天氵肃最高的茶楼。
“唔……难道那人杀够了，不想杀了？居然半个多月了都没再出过事……”秋兮语心不在焉地望了望窗外，没话找话。
“这，不是好事么？”南宫清琁轻声问道。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方向，上一次同南宫清琁坐在此处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同的是，上一次有白泽和莫叶，这一次却因为茶楼内人手不够，白泽留在楼下点菜，而使得秋兮语有了短暂的和南宫清琁独处的机会。
南宫清琁望向窗外的神情一如之前，可秋兮语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是错觉吗？秋兮语有些愣神。
“清琁公子……”无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南宫清琁投过来的视线瞬间让秋兮语紧张起来。
“……此前听说公子你时常离开天氵肃，那种时候，公子都去了何处？为何……谁也找不到？”深吸一口气，秋兮语问道。
“……”那一瞬间，秋兮语觉得南宫清琁的神色和当初她询问他扇子的名字时的神色略微重合又不太一样，而且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得多，但也同上一次一样，他还是回答了。
“找不到么……不过很多时候，我其实并没有走太远。”南宫清琁神色有些悠远。
“……？”
“这里很高，但还不够高。”南宫清琁意味不明地轻声道，“‘离开’天氵肃的时候，我会待在一个足以看见整个天氵肃的地方。人们或许知道那里，但他们上不去，也，自然觉得我上不去。不过我走的不是他们所知的任何一条路，找不到我也实属正常……海洋之心能让我感知到整个天氵肃，也正因如此，我，并不喜欢身处此地。”
“……？”
“……太近了……”太吵了……南宫清琁的眸底暗藏着一抹看不清的情绪。
“……清，清琁公子……？”这般有些像夜而不像纯阳的南宫清琁秋兮语不是没见过，可，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为什么？
“……抱歉，我……吓到你了么？”似是察觉到了秋兮语的神色，南宫清琁很快将自己异样的状态收敛。
“……没…我……”
“没有人愿意探究我，公主是个例外。”南宫清琁微垂着眸子，似乎是在同秋兮语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为何？”
“我……”
碰巧此时，白泽终于是回来了。
“海神殿下，”落了座，白泽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我记得，天氵肃的海神神位传承取决于海洋之心的认可，若他们当真有人有二心，大概率会打海洋之心的主意，您……”
“没关系，拿不到的。”南宫清琁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因为它……在这。”
他抬起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画了个圈，这个动作令白泽和秋兮语俱是一惊。
“除了杀了我，于他们而言，没有旁的得到它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