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的长廊上，几盏小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借着灯光，秋兮语来到书房门口，刚想敲门，却发现面前的门是虚掩着的，并未关上。

    “……？！”清琁公子的书房作为天氵肃的“禁地”，门向来都是紧闭不开的，甚至很多时候都设有除了他自己，唯有莫叶能打开的禁制，怎会像现在这般虚掩着？！

    秋兮语顿觉不对，心中警铃大作，一时也顾不得旁的，连忙推开了书房的门。看清书房内的情况时，秋兮语当即被吓了一跳——南宫清琁伏在书案边，长发披散而下，双眸紧闭，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脸色白得像纸，嘴角隐隐还有着一丝血迹，身体周遭环绕着一圈极为不稳定的水元素力，隐隐有失控的迹象，状态极为虚弱。

    “……清琁公子！”秋兮语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查看，但刚走到近处，南宫清琁周身的水元素力便骤然增强，向着秋兮语席卷而来，这一下过于突然，秋兮语的反应慢了一拍，然而那些水元素在快要冲到她身上时，却猛得转向，转了一圈后又聚集回南宫清琁周身，仿佛力量的主人即便在昏迷的情况下也依旧下意识地不想伤到秋兮语。

    回转的水元素力短暂地带起了南宫清琁的发丝，秋兮语借着这个功夫，竟在南宫清琁偏后颈的位置看见了几片淡蓝色的鳞。

    “……？！”鳞？公子怎么会有……不对，公子是鱼，有鳞好像也没什么……啊？公子真的是鱼？！

    胡思乱想之余，秋兮语再次尝试靠近，而这一次，南宫清琁周遭近乎失控的水元素力不但没有攻击秋兮语，甚至还主动退开了些。

    “……”迅速用灵识查看了一下南宫清琁的身体，秋兮语的心顿时又是一紧——南宫清琁的身体外部没有任何伤势，体内却极为混乱，而且他的神魂极为虚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

    怎么会这样？回来时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公子的真实修为应当比莫叶阁下还高，他若是有意遮掩，我大概根本看不出来。怎么办？落落那么厉害，肯定能救清琁公子，可是她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我现在能做什么？

    秋兮语焦急地想着，而就在这时，她的胸口忽然一凉，淡紫色的光芒微微亮起，让秋兮语猛然想起她一开始想来找南宫清琁是为了什么——落羽留下的那株月之霜华！

    秋兮语连忙取出怀中的花，无数思绪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公子的伤太过古怪，要么是清理那些黑雾时弄的，要么是方才弄的，但她半炷香前刚跟公子分开，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东西能将公子伤成这样？但若说是清理黑雾时伤的，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根本不曾让那黑雾伤到过公子半分，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是公子自身的缘故……难道是净化之力？每一次清理掉黑雾公子的脸色都不太好，过度使用净化之力莫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可这是公子自身的力量，若是用多了会伤到他，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是那种会逞强的人，眼下放任自己重伤昏迷，应当是知道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救他，而落落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丢下这么一株月之霜华，若她没猜错，这花便是能救清琁公子的东西，但是怎么救？

    是像上次哥哥让她带来天氵肃的那个，被清琁公子拿去救炎琰的小球那样，有治愈的力量蕴含其中么？那小球也是落落的，或许这花和那小球是同一种东西，所以她应当试着将这花中的力量牵引出来，送进清琁公子的身体里。

    “……”深吸一口气，秋兮语将月之霜华托至身前，以灵力托举，使其像她最初看到的那般漂浮在半空，然后后退了半步，取出了她的法杖。

    冰蓝色的灵力将月之霜华完全包裹，并开始尝试着从其上扯下一片花瓣来，也正是这个时候，秋兮语觉得那先前被她托在手中轻若无物的月之霜华忽然仿佛重若千斤，这突如其来的压力令秋兮语险些拿不稳手中的法杖，但她很快调整好，继续拉扯那片花瓣。花瓣在脱离的几秒钟后开始自上而下慢慢化作淡紫色的雾气，逐渐趋于消散，秋兮语立刻以灵力控制引导，将之带向南宫清琁。

    那股力量的层次远高于秋兮语的灵力，秋兮语想要控制它，所要耗费的灵力巨大，在那片花瓣还有一半之时，她的灵力就已经快要耗尽了。

    还不够……再坚持一下……秋兮语默默地想着，手中法杖握得更紧了些，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柔和的水元素力忽至，接过了被她的灵力托举的月之霜华以及那片花瓣的同时，另一片花瓣也被扯了下来，并被那股水元素力推向了秋兮语，毫无阻碍地没入了秋兮语的眉心，随后，同样轻柔温和的力量便在秋兮语体内生效，将她方才消耗掉的灵力几次呼吸间补充了回来。

    又有两片花瓣被扯下，连同原本剩下的那半片一起化作了淡紫色的雾气，顺着半空中的“水流”汇向南宫清琁。

    最后一点淡紫色雾气消失，昏睡的南宫清琁微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那海蓝色的眸子中透着一种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冷漠，明明似乎有些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但那副神情让人觉得他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在哪。很快，那种神情消失不见，他微微动了动，直起身来，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之后，落到了秋兮语身上，沉默着，没有先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月之霜华飞落而下，漂浮在了南宫清琁面前的书案上。

    “……清琁公子？！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被刚才的一幕弄得有些懵的秋兮语见南宫清琁终于苏醒，顿时顾不上旁的，连忙问道。

    “……无事，公主不必担心。”顿了一下，南宫清琁终于开口，温声道，“抱歉，又一次让公主为了救我，险些将自身灵力耗尽……”

    “没事了就好，刚刚吓死我了，若不是落落的花，我……”见南宫清琁这么说，秋兮语终于松了口气，旋即有些后怕，“……我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救公子。”

    “……公主有什么想问的么？”闻言，南宫清琁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忽然问道。

    “……哎？”秋兮语一愣，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什么都可以问？”

    “嗯。”南宫清琁微微颔首。

    “……今天的状况，公子是不是早有预料？”

    “……嗯。”

    “落落的月之霜华是特意为公子留的是不是？她也早知公子会出事？”

    “……嗯。”

    “公子的伤可是因为这几天用净化之力驱散黑雾的缘故？公子的进化之力是不是不能过度使用或者是有什么限制不能随意使用，用多了就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状况？”

    “……嗯。”

    “……公子，”秋兮语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问道，“你的净化之力，到底是什么？”

    “……”

    这一次，南宫清琁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久到秋兮语觉得他不想回答了。

    “不能说吗？”秋兮语不由得又有些焦急起来，“公子，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

    “……不，我只是……”南宫清琁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几分迟疑，他似乎不曾预料过自己这么早便要同秋兮语解释这件事——他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过这般超出他计划范围的事了。

    片刻后，他终于道：“我的净化之力……大概可以称作是一种…作为神祇的权能，由天道赋予的权能。理论上，这种权能都体现在夜之神祇身上，夜之神祇的职责范围特殊，‘生死’‘杀戮’‘命运’与‘梦境’皆是他们特殊权能的体现，而修罗神和月神，在此基础上还有另一种特殊权能，‘时空’，以及‘圣愈’。这株月之霜华便是她以圣愈之力凝聚出来的。这些特殊权能意在让他们为凡尘之人实现某些想要却办不到之事。‘向夜之神祇说出你的诉求，只要能交付相应的代价，无论你是阳是夜，夜的神明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这是天道为神境原定下的‘规则’。人们或许不知道这‘规则’，但倘若他们到了‘需要求助神明才能达成所愿并且有等量的代价可以用做交换’的境地时，这项‘规则’自然而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而我的净化之力，同他们差不多。”

    “……”

    “天启之力源于天地法则之力的衍生，层次很高，而天启念力的层次则更高，阳属若被伤到，这力量会在其体内积压，很难散去，若是不巧是夜之神祇的天启之念所蕴含的天启念力，那更是必死的结局。只是绝大部分的夜属都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自身的天启之力，一着不慎，很容易性情走偏，自身天启之力失控。三千年前神魔之战，因暗夜帝君的天启之念造成的‘诸神陨落’让天道意识到这世间还需要一种能驱散积压在阳属体内的天启之力，压制夜属不让之失控的能力，因类型与其他权能不同，所以天道决定将之赋予阳之神祇。但这毕竟是可以称得上是克制夜属的能力，若落到不怀好意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但当时唯一有资格拥有这项权能的光明圣主因此前那一战陷入了沉睡。最终，天道将这项权能交给了海神神位，因为唯二需要得到另一层认可才能获得的神位中，海洋之心比生命之源灵智更高，对传承者的要求也更高，若是有能被它选中的传承者，品性不会坏。”

    “……所以，海神之位几千年都不曾有过一个传承者，起先是因为海洋之心对传承者自身水元素力的纯净程度要求太高，而神魔之战之后则更多的是因为阳属之中找不到一个可以在阳夜之间保持中立，一视同仁地帮阳也帮夜，不会对夜属起坏心思的人？”秋兮语眨巴眨巴眼睛——这么说的话，清琁公子完全符合标准啊，这海神之位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只是公子出现得太晚，两百多年前才得到传承……不过…两百多年前，公子都在哪里？

    “嗯。”

    “那净化之力为什么会让公子受先前那么重的伤？”

    “因为……‘代价’。我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自身能力便会被天道施加某种限制，不能再随意使用。夜之神祇回应祈求之所以需要对方交付代价，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我若想用净化之力救人，有些时候也需要对方交付代价。天道不希望我等用这些特殊权能发一些祂认为无用的善心。若我们要动用权能做的事是我们自己想这么做，无另一个人能交付代价，那这个代价也可以我等自己来交付。只不过同那些人不同，我等通常只是会受到天道施加在我们神魂上的一点惩罚而已，可大可小，视情况而定。”

    “无用的善心？可公子以净化之力驱散黑雾是在救人啊，救很多很多的人，这根本不是私心，怎么会是无用的善心？天道冕下祂……”秋兮语顿时觉得难以理解，张口就想为南宫清琁辩解，但还未说完，南宫清琁就忽得抬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不要说天道的坏话，‘那位’……可能会不高兴。”南宫清琁海蓝色的眸子此刻显得悠远而深邃。

    “……？”秋兮语一愣。“那位”？“那位”是谁？

    “或许‘善心’的标准确实不太准确，但它存在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公主不必对它太过介怀。”南宫清琁似乎并不打算多加谈论“他口中的‘那位’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柔声道，“公主也说我此举是在救人，既然想在这般情况下救人，那付出点代价也在所难免，若我因为不想受伤而对现下的神境原袖手旁观，旁人当如何看我，公主你又当如何看我？”

    “我……可是……”秋兮语顿时语塞。

    “若我是夜，当然可以冷漠处之，可我……是阳，阳属…实在是有些矛盾的生物……”我可能……越来越像阳了……南宫清琁兀自思索着。

    “……我明白了，清琁公子！”沉默了片刻，秋兮语忽然正色道。

    “……？”

    “我不会拦着你的，清琁公子，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落落有自己那边的麻烦要解决，我也会努力解决我们这边的麻烦的，只要解决了这些，公子你就不用再为了神境原而受伤了，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知道我不够强，但总还有我能做到的事，有我能帮上的忙！”

    “……你……”望着秋兮语那分外坚定的眼神，南宫清琁竟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万般思绪化作了一声轻笑，“那便……谢谢公主了。”

    “……”对南宫清琁的笑完全没有抵抗力的秋兮语回想起刚刚说的话，又一次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