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时回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已经想要踹掉他单干了,他依旧操着满脸不值钱的笑,凑在云青缇身边:“走这么久,饿了吗?”
云青缇一路走下来已经吃了三根糖葫芦了,一听她这么问,肚子里都开始泛酸水。
她连忙摆手道:“我吃不下糖葫芦了。”
“那吃点别的?”
云青缇摸了摸肚子,倒也觉得可以再吃点。她左右望了一圈,瞧见不远处支着一个元宵摊子。
她也就望了这一眼,殷时回就拉着她走了过去。
他撩开衣袍,大大咧咧的往摊子上一坐。
这路边摊和他的身份气质属实不相配,但殷时回却不觉得有什么,坐的稳稳当当,他华贵的衣袍垂落在地上,染上了些许尘土。
摊主手脚麻利的下了元宵,不消片刻就端上来了三碗元宵。
苍郁终于解放双手,他自己找了个角落坐着,将身上挂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喜滋滋的端起碗,抬头就望见殷时回和云青缇头对头凑在一起,一派亲昵的模样。
苍郁:“……”
他垂头望了一眼只有寒风相伴的孤零零的自己,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元宵还没吃进嘴里,怎么人突然就饱了呢?
果然,他还是踹了殷时回这个主子,去当卖货郎吧。
而把苍郁喂到饱,貌似一派亲昵的云青缇和殷时回正在吵架。
殷时回笑眯眯道:“你看这元宵像谁?”
云青缇隐隐的感觉得殷时回又要张狗嘴吐象牙了。
她冷笑道:“我劝你说人话。”
“像你呀。”殷时回却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人话,他真诚的夸赞道,“你看这元宵又白又胖,像不像裹成一个圆滚滚的球,走起路来都一晃一晃的你?”
啧——球儿形态的小缇子也是那么可爱。
殷时回感叹道。
殷时回有一种能力,所有的褒义句落在他嘴里都像是贬义句,云青缇听罢脸一黑。
她钻了牛角尖,满脑子都是殷时回刚才嫌她吃得多,现在又说她像元宵。
合着就是嫌她胖呗?
云青缇受不了这气,把碗一放,站起身来,送上殷时回最爱的大脚丫子,怒道:“我就胖!胖的是我自己!你管得着吗?看不下去抠眼珠子!”
殷时回被踹得呲牙咧嘴。
他才不去抠眼珠子,他选择扣腰。
殷时回抬臂揽住云青缇纤腰,温热的呼吸像小刷子一样扫过云青缇的耳廓,低低哑哑的笑音响在云青缇耳畔,顺着云青缇炸开的毛:“小缇子,你误会了。”
“我不是说你胖,我是想说你可爱。”
他解释道。
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他轻轻松松的抱起云青缇,宛如一阵风般,轻飘飘的带着她跃上房檐,顺着连绵的房顶一路而去。
被丢在身后的苍郁:“……”
他被撑的打了个饱嗝。
明白了。
他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这里。
苍郁可怜巴巴的端着碗,目光化为实质的幽怨。
他心里苦,但他不说,只是叹了口气,认命的付了钱,重新扛起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磕磕绊绊的的窜上屋顶,连忙追着殷时回而去。
……
失重感骤然袭来,云青缇面色一变,手忙脚乱的揪住殷时回的腰带,生怕自己掉下去。
殷时回察觉到她的不安,环住她腰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安慰道:“别怕。”
云青缇紧紧攀在殷时回身上:“……这要去哪?”
殷时回唇角一挑,神神秘秘道:“去了就知道了。”
冬夜的风有些凉人,殷时回抬起宽大的袖袍为云青缇遮住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心中啧了一声。
——吃这么多她怎么还是这么轻,真担心一阵风就给她吹跑咯。
殷时回眉心一拧,语重心长道:“往后还是要多吃点。”
云青缇:“?”
喧闹声逐渐被他们甩到身后,殷时回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远远看去,数丈高的城墙恍如凶兽般匍匐在夜色之中,驻守的侍卫们举着火把,橙黄色的光装点于城墙之上。
殷时回带着云青缇跃下房檐,笑道:“小缇子,再不送手,腰带就要被你扯下去了。”
云青缇:“……”
她飞快的收回手。
双脚再次触及坚实的地面,云青缇心中这才踏实了几分,她抬眸打量着城门。
上京城□□有三道城门,她们现在就在其中的南门朱雀处。
云青缇有些疑惑:“朱雀门?你要出城吗?”
殷时回:“不出城,我们上城墙。”
他牵着云青缇提步向前,驻守的将士只看到两个黑影从天而降,不避反进的向着城门处而来,他警惕的举起手中长枪,喝道:“城门已闭,止步。”
殷时回脚步未停,随意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抛向将士怀中。
他沉声道:“是朕。”
将士未曾见过帝王,但却认得这枚玉佩,他已经,恭敬的举起玉佩,便要行礼,殷时回却道:“免礼,不必声张。”
他顺手取回玉佩,塞到了云青缇手中。
“给我干嘛?”云青缇讶异。
殷时回嘟囔道:“给你你就拿着呗。”
见云青缇不是很想要的样子,殷时回无奈使出杀招:“它很值钱。”
云青缇:“……真的吗?”
她可耻的被打动了,利索的将玉佩塞到了怀里。
身后的将士:“……”
这代表着帝王身份,见此佩如帝王亲至的至宝,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这姑娘是谁?宫里的哪位娘娘吗?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宝贝对她的吸引力,还不如“它值钱”三个字。
将士忍不住偷偷抬眼,想要看看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却只看见了云青缇的纤瘦却笔直背影。
而他们的陛下一只手牵着那姑娘,一只手摘下火把照明,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姑娘登上石阶,一路走上城墙。二人并肩而行,身后泼墨似的长发被风吹起,交缠在一处,无端多了几分缱绻。
殷时回带着云青缇走上城墙,轻轻一跃带着她飘上城楼。
他们坐在城楼之上,脚下悬空。
这里是上京城的最高处,远眺而去,整座城的灯火都映入眼底。宽广的朱雀大街在此处望去汇成了一抹明亮的灯带,妆点着这座古旧的城池。
“好看吗?”殷时回笑意盎然,“我刚登基那些年,每月总是要来上几回此处,眺望这上京城。”
“这些年来,我看着这上京城从昏黑寂静,一点点的变得明亮起来,变成……如此盛景。”
是了。
先皇无能,致使外戚干政,民不聊生,他一生也没什么大作为,庸庸碌碌的做了一个傀儡皇帝,最大的决断就是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的将那时未及弱冠的殷时回推上皇位。
事实证明,先皇的决断是对的。
殷时回虽然尖酸刻薄,小心眼又记仇,还爱把人拆成三块,但他依旧是个好皇帝。
他用七年的时间制衡朝堂,拔除了外戚,诛杀贪官佞臣,颁布的政令惠及天下百姓,从此,那昏黑的世道消亡,这上京城,还有更多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被殷时回点亮。
从这里看下去的每一点光,都源于这上京城中的百姓之身。
这是真正的……万家灯火。
云青缇眼中不禁浮上一丝笑痕,叹道:“是很漂亮。”
她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赞叹之意,殷时回不禁偏头看向云青缇。
在这处城楼之上,周遭所有喧嚣都离他们而去,他的眼前只有云青缇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动。
殷时回喉结动了动,忽然开口:“或许是那天我的表达有误,我应该说‘我只心悦你’。”
云青缇心头沉沉一跳。
记忆骤然被拉回南苑那一天。
那一日,殷时回神情诚挚,一字一顿的对她道了一声“我心悦你”,而她落荒而逃。
但今日在这城楼之上,举目皆是虚无,脚下是数丈高空。她无路可去,无处可逃,只能僵硬的坐在原地,听着耳侧的缱绻之音。
殷时回桃花眸定定地注视着云青缇的双眼,声音喑哑的重复:“我只心悦你,不会再有旁人。”
云青缇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她尚且保留着一丝理智,也清楚二人之间巨大的鸿沟。她抿抿唇,声音有些干涩:“我……”
殷时回却忽然捂住她的嘴巴。
“我知道现在你不太能接受我的状况,你可以先不给我回应,待我清理好身边之时,再来问你,好不好?”
殷时回还记得他家小缇子是个醋包,他现在后宫未清,若非逼她现在就回应他,怕是只能得到一个让他伤心的答案。
殷时回不想伤心,所以他准备先不听,等以后再问一遍。
后宫的事他一直在准备,只是受限于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们,他还需找个合适的时机。
他眸色认真,目光相对之时,云青缇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她有些羞赧的避开了殷时回的视线,将整张脸埋入臂间。
她不懂。
这以前连牵个手都会脸红殷时回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云青缇被殷时回打来的直球当场砸中,半响脸上热意都未散尽。
殷时回也不去拆穿她,笑盈盈的趁机将云青缇捞进怀里,他美滋滋的占着便宜嘴上还卖乖:“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云青缇:“……倒是不冷,就是腿麻了。”
殷时回:“……”
美好的氛围迅速终结,殷时回长吁短叹的带着她下了城墙。
难得云青缇这么乖的靠在他怀中,没有踹开他,怎么幸福的时光过得这么快呢?
亏了亏了。
殷时回牵着云青缇软绵绵的手掌,难过极了。
……
城墙之下,卖货郎苍郁站的笔直。
他明智的没有跟上去叨扰陛下和云才人发展感情,而是一直缩在墙角阴影处充当装饰,在他心中第三百八十次浮现出“不然我还是把陛下踹了吧”的念头时,殷时回和云青缇终于下了城墙。
苍郁几步走出走出:“公子,夫人。”
他余光看见云青缇奇怪的走姿——其实是因为坐太久腿麻了。
他又看了看殷时回饱受摧残的腰带——这是带飞时被害怕的云青缇揪的。
苍郁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座上京城甚至都因为他吸的这口凉气暖和了许多。
他震惊的望向城楼的方向。
这……这这这。
他们陛下这么野的么?
甚至都来不及回宫,就在城楼上……?
苍郁大吃一惊,陷入了沉思之中。
直至又一路回到马车处,他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满脑子都是:陛下这万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那他是不是快要见到小殿下了?
云青缇没注意到苍郁的呆滞,自顾自的钻进马车。殷时回慢了一步,他跃上车辕,进马车前好似想起了什么,吩咐苍郁:“你待会回宫……”
神游天外的苍郁一个激灵,立刻道:“是!陛下!属下这就回宫让太医院准备坐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