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速度极快的奔跑着,几乎化作了一道白色的闪电。
殷时回揽着云青缇瘫软的身体,看着她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
他沾染了血的手不自觉抚上她的面颊,似乎想要擦掉眼泪,但却不小心抹上了血迹,他随即又想到云青缇向来不喜欢血,便想给她抹掉。
可他越擦云青缇的脸就越花。
最后他颓然放弃,不住开口:“我没事,我没事。”
殷时回用力地捂住云青缇的伤口,试图让血流慢一些。
他想云青缇那么娇气,还怕疼,稍微一掐就是一个红印子,此刻却被洞穿肩颈,血止都止不住。
要是她醒着,肯定会顶着一张哭包脸,牙尖嘴利的控诉他:“你不是说能保护好我吗?你不是说不会让受伤的吗?”
可他没保护好他。
他带她入险境,却没能护住她。
他放出去的那些大话仿佛一个个巴掌打得他脑子懵懵的。
殷时回头一次对自己的决策产生质疑。
他不该将人引到那么远的地方……这么远的路,等他带她回到营帐,她是不是血都要流干了?
殷时回夹紧马腹,小黑似是懂他所想,速度又提了一提。
他声音颤抖,轻声对她道:“撑住。”
眼前草木渐疏,远处的营帐跃然眼前。
殷时回策马跃出林间,他面色冷沉,满身鲜血,怀中是和他同样一身血的云青缇,大营中众人当是一愣。
他尚未至大营之前,便已然沉气喝道:“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人群中匆匆忙忙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老臣在。”
他说着俯身便要跪拜。
殷时回喝声:“不必行礼!立刻救人!”
这一会的功夫他也到了营前,小心翼翼的抱着云青缇翻身下马。
半蔷被这满目的红刺的眼晕,下意识的偏开头。
“苍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血。”宋长黎脸色发白,她看着殷时回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姑娘,“她还活着吧?”
就连贵妃都吓得花容失色。
在场人莫非宫妃官妇,哪里见过这许多的血迹,惊惶之下人群纷乱,纵使贵妃心中再害怕,也不得不出面稳住众人。
席间乱哄哄的时候,温粟粟却是看向殷时回怀中那女子。
温粟粟的视线掠过那张平凡的脸颊,却不期间看到了她耳垂上那枚鲜红的小痣。
熟悉的,鲜红小痣。
她愣了一下。
这枚痣她曾数次于云青缇耳畔瞧见到过。
温粟粟忽而道:“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青青的下落,她不在女眷住所,那在哪里呢?”
她们昨夜刚至猎场,便已经转遍了女眷住所,本以为云青缇会被藏在营帐中的某一处,却未曾想过殷时回会直接将她带入猎场。
宋长黎和半蔷不明所以的的看向温粟粟,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投向那女子,没有遮挡物后女孩子的身形渐渐熟悉起来,她们忽然就明白了温粟粟那话是何意,一瞬间几乎胆寒:“青青!”
云青缇毫无所觉,顺从乖巧的依靠在殷时回怀中。
这是她清醒时根本不会做的姿态。
殷时回大步流星抱着云青缇进入营帐,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床上。
他怯懦半晌,哑声询问:“能救吗?”
老太医剪开她伤处的衣物,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胛。
殷时回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烫到,垂下的手不住的颤抖。
老太医看了一眼,沉声道:“老臣定当竭力——药室污浊,恐污了陛下龙体,陛下不若出去等消息。”
他一边劝说殷时回,一边手中不落的摸出一瓶金疮药。
殷时回却不动。
他人还站在那里,但神思已经不知去往了何处,在殷时回的感官中,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直到耳边有纷杂的声音重新响起,他用力听了听,只依稀听见了最后几个字:“……未伤及要害,已无大碍。”
那一瞬间他纷乱的思绪终于被剥离,殷时回迅速冲过去,凑在了床畔。
他看着云青缇苍白的脸,不安的询问:“为何还未苏醒?”
老太医:“?”
你家受了重伤,刚处理好伤口转眼就能醒?
那就不叫苏醒,那是回光返照!
他轻咳一声,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道:“禀陛下,此人伤口过深,失血过多,或许要睡上一段时间。”
殷时回神色恍惚,连声道:“好,好。”
老太医看殷时回神思不属的模样,自己写了张药方,默默的退出营帐准备去抓药熬药,哪知方一出去,就被三个人团团围住。
“敖太医!里面的人怎么样?”宋长黎抓住他,声带哽咽,她几乎要抽过去了,“还活着吗?”
敖太医一大把年纪被宋长黎晃到险些升天,他艰难道:“那位姑娘……无大碍,黎嫔娘娘莫要摇晃老臣,老臣还要去煎药。”
宋长黎闻言,蓦的松开手,摸了一把眼泪,礼貌道:“您去,您快去,我不拦你。”
她们三个人凑在一起,掀开帘帐,也不顾殷时回还在里面,一个接一个的窜进去,见到云青缇恬静的睡颜,纷纷松了口气,抱头痛哭。
“吓死我了。”半蔷道。
她擦了一把汗津津的手心,刚想扑到床边,就被温粟粟一把扯住。
温粟粟看了眼殷时回,他正呆呆的坐在床前,连她们闯进来似乎都没有发现,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恍惚了一会又觉得如果是青青的话那倒也算正常的。
她一手一个,扯着宋长黎二人出营帐:“走走走,帮敖太医熬药去。”
半蔷十分不愿,伸着脖子回头望,却被机智回笼的宋长黎戳了戳腰,示意她看殷时回。
半蔷:“……?”
半蔷顿悟了。
三人心情复杂,又鬼鬼祟祟的退出营帐。
*
云青缇睡得不太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尽是血色,她踽踽独行在残肢断臂之中,心中的恐惧一潮盖过一潮。
她举目四望,想要找出一个出路,身体上的疼痛更让她克制不住的流泪,可哭过之后她还是得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走,她一边哭一边走,一边大骂殷时回是个王八蛋。
她在昏睡中流泪。
云青缇脸上的□□已被取下,露出属于她自己的姣好容颜,此刻她长眉紧蹙,唇色发白,眼角不住的有泪珠滑落,泅湿了一片被褥。
殷时回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烦躁的在云青缇床前走来走去。
他曾恶劣的想看她哭起来的模样,但此刻真的看到她流泪了,反倒是没了那个兴致。
殷时回停在云青缇身边。
“喂,别哭了!在哭朕诛你九族!”他凶狠道。
云青缇没有反应,苍白的脸上是坠落的泪珠。
殷时回:“……”
他彻底没了主意,唉声叹气的坐在床边帮她抹眼泪。
温粟粟端药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她抿抿唇道:“陛下,药来了。”
温粟粟的本意是让殷时回麻溜的让开地方,好让她喂药,只是没想到殷时回听她这句话后,竟然回身接过了药碗。
他动作生疏的盛起一勺汤药就要往云青缇嘴里送。
温粟粟大惊,连忙叫道:“烫!烫!陛下,药是烫的。”
什么仇什么怨?这就要烫死她家青青?
空气中顿时弥漫了淡淡的窒息。
照顾人经验为零,以致于让自己看上去跟个傻子一样的殷时回手一顿,尴尬道:“……哦。”
他连忙收回手,仔细地吹凉药汁,才小心地灌到云青缇嘴里。
一碗药叫他喂得兵荒马乱,比行军打仗都要艰难。
这碗药灌下去,云青缇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些,蹙起的眉头舒展开,陷入了深眠。
她这一觉睡得够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云青缇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肩胛处一阵阵钻心的疼。
系统见她苏醒,这才松了一口气,鬼哭狼嚎道:“宿主!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的任务就要夭折了!”
云青缇眼前一阵阵发黑,本就头晕脑胀被这一喊更难受了:“闭嘴!再吵就真要死了!”
她有气无力道。
云青缇半死不活的仰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原女主的大结局就是为殷时回挡刀而死,她顿时大惊。
她现在代替了女主,那岂不是要自己再替殷时回挡一次刀?
云青缇觉得自己万万不能再来上这么一遍。
——真的会痛死人的。
她微微动了动躺僵了的身子,瞬间就疼成了哭包脸。
这细微的幅度吓醒了趴在她身边的宋长黎。
她一个机灵立马直起身来,看见云青缇醒过来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宋长黎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青缇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我……我没事。”
她喉咙干涩,声音带着重伤后的嘶哑虚弱。
宋长黎连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你快喝点水,润润喉。”
一杯水下肚,云青缇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宋长黎扶着她靠在床头,心有余悸道:“你浑身是血的被殷时回抱回来的时候,简直要把我们吓疯了。”她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尤其是殷时回,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有多慌张,走路都要同手同脚了!”
云青缇闻言愣了下。
慌张?
看错了吧。
就他那种拿自己的命涉险时,心跳都稳得一批的人怎么可能会慌张?
却没等她再问,帘帐便被掀开,温粟粟和半蔷一人端粥一人端药,一同走了进来。
见云青缇已然坐起,半蔷瞬间喜笑颜开:“你醒了!”
云青缇点头,对三人道,“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温粟粟道,“你一天一夜皆未进食,不好吃的太过,先喝一碗粥,暖暖胃。”
云青缇已经饿过劲了,她摸了漠没有什么感觉的胃,点了点头。
耳侧,半蔷托着下巴道:“原来跟在殷时回身边的小宫女就是你呀——我们开始都没认出来,那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吗?”她也没打算听云青缇的回答,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而后道,“不过你这次实在太险了,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
云青缇小口小口喝着粥,闻声道:“什么勇气?”
和熊孩子斗智斗勇的勇气吗?
宋长黎解答了她的这个疑惑:“大家都说殷时回在围猎场遇刺,幸得云才人的舍命相救,以身挡刀,否则此刻殷时回怕是已经殡天。”
云青缇:“?”
她惊闻此言,险些喷出一口粥。
舍……舍命相救?
救命,大家怎么会这么认为?她明明是被坑的!
云青缇尴尬扶额。
现在想想,那一刻殷时回分明是放弃抵抗的姿态,他应当是想要受个伤,彻底把殷长誉钉死在“刺杀”一事上,但却被她自己一个脚滑,不小心破坏了。
云青缇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询问道:“那,查明谁是凶手了吗?”
“尚未。”温粟粟道,“但此刻,殷时回应当正在亲自审问被俘刺客,逼问幕后主使。”
*
御帐之中。
殷时回垂手肃立,黝黑的眼瞳尽是漠然,看死狗一样看着地上匍匐的刺客。
那人被他折磨的不成人样,浑身的骨头被他一节节的敲碎,恍若一滩烂泥摊在地上,只还吊着一口气,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
殷时回记得他。
他曾用右手持刀刺入云青缇的身体之中,叫她现在还躺在床榻之上。
殷时回眸中浮现出冷怒之色,手中长剑骤然出鞘,锋利的剑刃划破刺客的肌理,卸下他的双臂。
双臂被斩断,本就濒死的刺客彻底没了气息。
殷时回不紧不慢的回到御座之上,拈起桌案上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锋上残留的血迹。
半晌后他方开口:“方才朕恍惚间似是没听清,众卿可听闻贼子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