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出门这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话题，丽塔没有提及，而是与面前的少年状恶魔聊起了漫画的问题。
“你知道《夜时零点》差点重新连载的事情吗？”
魔界王子的表情明显是来了些兴趣，“这本漫画的作者不是死掉了吗？”
“是死了十年了，但是四年前出现了一位亡灵法师召回了他破碎的灵体，而那位老师显然还是心怀自己未完成的作品，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转述出后续的大纲，当时编辑部是想重新启动连载的。”
这件事在当时还掀起不小的舆论风波，丽塔在吃早饭时看每日报刊时过几眼，还被路过的同学搭话聊过几句这个问题。
“但是这件事显然是挑战了我们人类大众的法律以及道德观，在热议之下最终重新连载的企划不得不被搁置。”
“既然死后十年灵魂都没有轮回，为什么不允许别人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呢？”
“这其中涉及的问题可太多了，差不多每年新闻上都会出现那么一位亵渎了逝者灵魂的亡灵法师，而关于亡灵法系运用的争论人们过了将近百年还未有个定论。”
“无趣。”恶魔又打了个哈欠，“弱者总是会试图给力量加以多余的定义，以驯化强者。”
成功展开话题的丽塔接着对方的话语问道，“既然你觉得力量是不该被赋予定义的，那么你阅读这些漫画时，又是出于什么立场呢？”
恶补了六部漫画四本小说，丽塔很清楚这些作者的创作里对力量的表达都避不开什么爱啊、友情啊、勇气啊，这些应该和恶魔无关的人性美德——当然也有黑深残的那种的，丽塔时间不够没来得及补充这方面知识，她只能从这些抱枕判断出对方应该看了不少正能量的东西。
“也是因为无聊，打发时间啊。”恶魔伸手在靠枕堆底下掏了掏，摸出了一本摊开的漫画，举了起到脑袋上慢吞吞的道，“魔界的家伙们都是脑袋空空的，和他们打交道真是无聊死了，他们不懂故事也不会去思考。每每见到这些脑袋空空只知道遵从本能生活下去的家伙，我就会奇怪，怎么会有几百年思维从不会改变的家伙们存在呢？”
有点哲学系的味。
感觉对方没有管家说得那么难沟通的丽塔尝试问道，“所以，你将自己关在房间的五十年，是为了追求什么思维上的改变吗？”
她提起这个话题时还默不作声的后退半步，伸手拉住了身后的帘子。
“哈？因为我不想出门而已。”
恶魔抬手翻了两页漫画，漫不经心道，“出门是什么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吗？”
丽塔冷漠想到，确实他这间房间就是栋豪宅，每天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家伙确实不需要出门。
“嗯？你说呢？”
恶魔淡金色的眸子从高举的漫画之下瞥了过来，“你一个人类也要来奉劝我一个恶魔出门才能体会更有意义的生命吗？”
“不。”生活条件根本没有达到可以和面前家伙一起讨论这种问题的丽塔淡淡道，“我想每个个体对意义的定义都不一样，出门是否有必要确实可以完全出自于自己的判断……但我想说。”
“嗯哼？”
“《夜时零点》的故事并没有停止。”
依旧惦记着一个亿的丽塔将话题从一些哲学方面转回到了更具体的事情上，“这四年里这部作品的读者们根据漫画杂志放出来的大纲自发开始创作了非盈利向的各种同人作品…我想这是最合适的完成那位作者心愿的方式。”
倘若无法从中获得谋利的话，那便极大可能减少了创作者死后被拉出来鞭尸灵魂被奴役的可能性了。
“……听起来不错。”
恶魔盯着垂下来的漫画页面喃喃道。
见对方感兴趣，丽塔图穷见匕，“因为是不可谋利，所以交流途径只有线下的同好交流会，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替你收集来我所能找到的故事。”
对方身边所有生物五十年来都没做到的事情，丽塔并不觉得自己就能一蹴而就，这位总是沉迷于熬制魔药的美（枯）妙（燥）步骤的女性在完成目标时并不缺少一步一步来的耐心。
恶魔将手放下，举起的漫画被放到了膝盖上，又开始注视着丽塔。
“同好交流会多久办一次？”
丽塔对这件事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还是因为正好她询问关于宅这个话题时收到了同学的邀约。
“三天后我就可以带来新的故事了。”
感觉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话题，对自己很满意的丽塔等着不知道为什么思考起来的恶魔回复，她的思绪不由飘到了对方的那一厅的书柜上。
六个月内她可能看不完这么多啊……
已经将算盘打到这一步的丽塔听到恶魔开口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啊，我可以在你这……”准备好的话语脱口而出之后，丽塔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家伙说了什么，“……你要出门？”
“是啊。”恶魔又露出了他的锐利尖牙，他似乎完全来了精神，一时间笑得居然还有些爽朗，“不挺有意思的吗？我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人界。”
“……”
啊？这么轻松的吗？
“你刚刚说你想要做什么？”
“uhm。”一时间不知道该阻止一个恶魔前往人界还是就这样天降大运领了一千万跑路，丽塔有些茫然的反应了一下，“我是说，你书房的书籍能否借我阅读。”
“你随意好了。”刚刚还有些冷漠的恶魔现在还颇具耐心的和丽塔介绍清楚了他的书架具体使用的办法。
稀里糊涂记住了对方书架筛选书籍魔咒的丽塔点了点头，差点就转头真去看书去了。
但她些许的责任感还是挽留住了她的脚步。
“你之前前往过人界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想法，其次母后也不喜欢人界。”
那他房间里这些人界相关物品哪里来的……
比起这个问题，丽塔先是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去人界吗？”
“这不是你来了吗？”
“……”
恶魔低头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膝盖上的漫画上，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你去跟他们说，刚好你也能完成你的任务，是个不错的双赢办法吧？”
那对丽塔来说可是太不错了。
以魔王向她倾诉时的态度来看，他完全是只要儿子能走出房门怎么样都可以的程度，只是去人界玩一玩他肯定不会在意。
难道说这件事的难点在于魔王王后的态度？
如果是这样只要魔王也统一战线，那到也有可操作的办法。
只是……
丽塔不清楚这一家恶魔之间的事情，这其中弯弯道道可有太多可以猜测的了。
但她最想知道的是这点。
意识到自己面对的问题后，丽塔不由皱起眉头盯着对方思索了片刻。
对方随意让丽塔打量着，直到丽塔再次开口。
将所有情况和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全都权衡了一遍后，丽塔开口道，“我需要确定你是否会在人界伤害人类。”
恶魔眉眼抬都没抬，依旧漫不经心的口吻，“你都已经和魔王达成了交易，尝试来帮助一位恶魔了，那你还在纠结这些来之前被无视掉的…良心吗？那么从最开始你就不该和恶魔交易吧？”
“虽然说人类和魔物们已经三千年都相安无事，但毕竟本质上还是不友好的两个种族吧，你帮助的还是位要继承魔王之位的王储，未来的平衡如果被打破，那些可能出现伤亡是你来之前不会想到的问题？”
“这不一样。”
丽塔说出这些话时没有丝毫动摇，“我来到魔界的目的终究是为了获得资金更好的投入到我的魔药学研究项目之中，我觉得我能够在药理学上取得帮助他人的成就，以及我对你造成的影响应该不会是负面的让你想杀光所有人类，才决定前来的。所以即便有你说的那种未来存在的可能性，我对此的判断依旧是我不该为此束手束脚影响我前进的脚步。”
“但是，如果在我的引领下，你前往人界而导致了大规模的伤亡，那就其中的利益权衡又是要重新考量的问题了。”
丽塔迎着对方投来的目光坦然道，“虽然我不觉得你如果想这么做我能阻止得了你，但我至少不能成为那个帮你打开门的人。”
将脑袋放在撑在膝盖上的手上的恶魔和丽塔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你们人类可真容易想好多，我可感觉不到这两件事其中的区别，现在打开了门和打开了未来的门，你的意思是，对你来说看不见的事情就不会感觉到罪恶了吗？”
确实也可以这样理解。
做事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行，很清楚自己都在做什么事情的丽塔冷静剖析着。
“我想这可能就是侥幸心理，况且我依旧觉得如果真有那一天，该为此背负责任的不该是我。你的父亲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份工作我不前来也会有其他人接下，也就是说这是历史注定的齿轮，反而我会觉得，如果是我说不定还能稍稍改善一下局势，就像现在这样。”
“说着认为自己无法阻止我的话语，但言语间又在尝试改变我的想法。一边心存满是对恶魔的无限猜忌，又尝试在我口中寻得真心话。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人类的创作总是如此丰富又矛盾吧。”恶魔抬指弹了一下膝盖上的漫画，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他打量着丽塔，忽然问道，“如果我的回答是，会，你会放弃这笔钱吗？”
丽塔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回答道，“我会再多做一些沟通尝试，看看能不能改变你的想法后再酌情放弃。”
“放弃之后呢？”
“联系学院的院长，通知王都的守卫提前加强警戒。”
“那你即将到手的钱就不重要了吗？”
“重要。但是倘若事情真的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那么一旦曝光我也无法继续留在我想留下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那么这笔钱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是为什么丽塔没有考虑在骗走了金钱之后再选择通知王都的人。
因为她的最终目标依旧是为了更好的沉醉于研究，而倘若被生命漫长的恶魔们记恨上，那她的平静研究生活可能会迎来相当多的不可控因素。
她总不能带着钱满大陆的逃避恶魔们的追杀吧？
那样就是本末倒置了。
审视着丽塔的恶魔给出了另一个假设，“那我给出不会的回复，你会相信我这位恶魔吗？”
丽塔是知道恶魔思维方式与人类的应该是不一样的。
从古籍上记录的事件来来分析，他们的逻辑可能是比起通过撒这个谎能得到什么，更偏向于是撒这个谎他们能骗到谁。
所以丽塔并不觉得自己应该信任一位可能以胡言乱语作为生存方式的恶魔。
原先丽塔的想法也是要想办法与面前的恶魔达成协议，签下契约的。
毕竟目前她只相信几分恶魔的契约精神。
但是在开口之前，丽塔却想起了对方最开始的那句‘每每见到这些脑袋空空只知道遵从本能生活下去的家伙，我就会奇怪，怎么会有几百年思维从不会改变的家伙们存在呢？’。
有着异于常人的俊美面庞的恶魔淡色的眸子相当冷淡的注视着丽塔。
好吧，基于刚刚的对话。
丽塔这样告诉自己，她改口试探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要我不信任你吗？”
“哈哈哈哈哈。”听到丽塔这狡猾的反问的恶魔笑了起来。
“虽说想信任恶魔的任何非契约之语是件不明智的选择，但我并不讨厌这份不太明智的信任。”恶魔丢开了膝上的漫画对一直站在床边的丽塔伸出手来，“人类的礼仪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在我继承玛尔巴斯这个名字之前，你可以叫我（*%&%）。”
丽塔盯着对方骨感分明的手，不太喜欢肢体接触的她犹豫了两秒才伸出手去与对方虚握了一秒。
“很荣幸能知道殿下你的名字。”
对方也无所谓丽塔的排斥，他收回手微笑道，“你应该念一遍的。”
“什么？”
“我的名字。”
“……（*%&%）。”丽塔不解的照做了，几乎是吐出了这个名字之后，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魔力波动。
似乎有什么契约在她与面前的恶魔之间被结缔了下来。
丽塔几乎是脑袋空白的盯着面前双臂撑在床上伸展着腰身的恶魔，古籍里关于恶魔真名的介绍一字一顿的跳进了脑中空白的荧幕之上。
——恶魔的真名通常都是相当复杂的楔形文字，即便看见也难以猜透其发音。一般来说真名具有强大契约效应，是恶魔之间最忌讳的契约。只有那些强大到不受契约控制影响的恶魔才会报上真名……因为倘若契约成立了，那么就是永远不可逆的。具体每个恶魔的真名契约能做到什么，这要视情况而定……
这已经属于绝对私密的契约了吧？
如果契约要分等级的话真名契约绝对能排到s级的程度了。
“这样你就清楚了，我并无欺诈之意。”
“……为什么？”
确实分明感受到了对方所言无假的丽塔张张嘴又闭上。
她怕她说出激怒对方的不雅之言。
这家伙疯了吧？
怎么这么没有界限感来个永恒契约啊？！
就算想前往人界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况且这也太自话自说不经过他人意见了吧？！
丽塔被这样忽然其来的一出给震撼到，一时间以引为傲的分析能力让她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
即便她原本之意确实想与对方签订协议，但是也没有想到要定下这种程度的契约啊！
就算对方觉得丽塔对他没有威胁，但她依旧可以将他的真名交给学院的老师们啊……
丽塔实在无法从逻辑上分析对方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这其中的隐患太多了，在她看来这是相当不理智不合理不符合利益的行为。
“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很有效率不是吗？”
……确实很有效率。
可丽塔依旧不明白。
难道说这份真名契约对自己也有什么束缚能力，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丽塔一时间只能通过这种猜测才能将对方的行为合理化。
但她又能感觉到这份隐隐存在的契约所带来的束缚能力是单向，这其中并没有对丽塔造成任何影响。
可能……唯一的好处真的就如对方所言的，这个契约签订起来真的很高效，不需要耗费精力去提防普通契约之中可能出现的语言陷阱。
难道说服魔王王后让他前往人界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可再困难又和签下真名契约有什么关系呢？
丽塔想不明白。
思维还在他是不是要害我，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之间来回跳动，丽塔又听到刚刚交出了真名的恶魔就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口道，“你的魔药学研究方向是什么？”
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丽塔几乎都可以未经思考就报出了自己目前的研究成果和后面要做的方向。
“是这样么。”表情上来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在认真倾听的恶魔点了两下脑袋，“我们魔界的魔药水平还停留在…我想想，红帽子应该是八百年前魔化的吧，应该还是你们人界的八百年前的水准。从你的研究来看，现在已经到了我完全听不懂的程度了呢。”
“因为三百年前出现了一个天才。”
丽塔就是因为这位跨时代的天才而迫切的想留在王都贵族魔法学院的，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机会能追星成功，见到她的偶像了。
恶魔听完了丽塔背诵她偶像提出的理念，最后又打了个哈欠，直言道，“听不懂也不感兴趣，魔药对我来说果然很无聊。”
他要感兴趣丽塔才觉得奇怪，毕竟魔药是门相当无聊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和耐心的的枯燥学科。
“我记得我好像有几本古早药草学全科…好像魔药研发手札也有，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丽塔闻言立刻忘记了再纠结真名契约这件事。
“我这就去。”
也许和古籍记载的不一样，对面前的这位魔界王子来说，真名契约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反正丽塔的目标只需要确定对方前往人界是否会造成伤亡影响而已，除此之外的事情就不是她需要关心的范围了。
毕竟丽塔都不一定能理解大部分人类的想法，更别说要跨种族去弄明白一个恶魔在想什么了。
“嗯，”恶魔又重新躺倒在了抱枕上，捡起了刚刚随手乱丢的漫画，“走之前别忘了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