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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联雪中悍麒行(下)

    走出大厅的母女俩忍不住互相擦着喜悦的泪水,此时的程蔓再次体会到了和第一次完全支棱起来的孔令麒首战告捷相拥潇洒退场的无比骄傲。

    想起那个还蒙在鼓里的主角,程蔓巴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秒传到他耳朵里。

    翻出手机一瞧,上面还是没有他俩的半点讯息。

    她渐渐感觉不对了,他这是睡了快一天吗?

    给黄毛和他都发了问候,又打开APP仔细核实之前的监测反馈。

    一连串心率血压反复异常的指标触目惊心,睡眠潜伏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时间,步数仍然为零,体温也是起伏不定。

    难道他又是一直没有睡着吗,还是出什么新情况了?

    正在这时,黄毛终于有回复了。

    “他刚刚睡着,你们过来前还是要记得戴口罩消好毒,暂时别买和带其他东西……”

    嗅到一丝相当反常的气息,她匆匆和田爽往医院奔去。

    做好防护措施的俩人小心敲开了病房的门,同样面遮口罩的黄毛示意她们再用一下洗手液。

    “轻点,他真的没怎么睡好多久……”

    仨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侧躺在那里的他一天不见,脸色苍白得吓人,夹杂着痰音的闷咳不时响起,一副有气无力的状态显得更虚弱了。

    大吃一惊的程蔓不可置信地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黄毛,强忍着焦虑把他拉到角落。

    “怎么回事?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医生说,昨天有受到外来病菌的侵入,有感染加重的迹象。昨晚咳痰到吐不出来,人差点透不过气,后来让医生又给打了一次镇静剂才勉强睡着……”

    “今早醒了说身上疼,给他翻身又撑不住,医生检查完让尽可能放松心态,不能过多和外人接触……”

    “你发信息过来的时候,他刚刚吃完抗生素睡下……”

    她彻底懵了,踮着步悄悄回到原地。

    他发黑的眼圈和脖子下青筋的轮廓,无一不在诉说着病痛的折磨。

    手背上薄得半透的静脉,麻木吮吸着色泽单一的营养液,肉眼可见的消瘦身形看不出自主动弹的欲望。

    他们眼眶都红了,却不敢靠近分毫,只能远远地看着。

    “是不是昨晚送饭不小心带进来的隐患?”

    “医生检验过了,还真有这方面联系……加上他没吃好睡好,免疫力下降得厉害,要不是吸了痰稍微缓过来,今天可能就得隔离治疗了……”

    没过多久他又持续咳了半分多钟,在黄毛的努力下重新换了个姿势缩着。

    屋里只剩下他吃力的喘息,和母女俩克制的啜泣。

    黄毛告辞出门休息了,田爽也被打发回去完成作业,留守病房的程蔓一边刷着手机和家里及时汇报今天的整体进展,一边观察病情有所稳定的他是否还有恶化趋势。

    也许是抗生素的效果上来了,或者是感受到她回归身边的安心,他难得又开启了一次沉睡的模式。

    群里的程家人纷纷在为程蔓和田爽此战胜利的默契无间点赞,也艾特孔令麒发去了祝福,希望他早日康复。

    她很庆幸一切恢复了原有的样子,现在只要耐心等待他醒来就好了。

    黄毛发来一些他以前和昨晚情绪低落期的表现整理,并再次委婉提醒,他有可能已经破罐破摔了。

    深有体会的她下定决心要让他走出阴霾,重新做到对生活和事业保持赤子之心的阳光小孩。

    估摸到了翻身的时间,她托起他连着针管的手腕,谨慎地转动衰弱的躯体。

    相比那晚路边醉酒的搬运,现在虽说仍然不那么轻松,但她还是控制好速度让他完成仰卧,轻轻舒展着腰背盖好被子。

    和呼吸声节奏接近的手机屏幕在枕边闪动着,层层叠叠的未读消息图标都快排不下了。

    夹杂其中来自东叔一闪而过的内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麒,你爸给你打了一笔钱……”

    这是什么情况,孔庆杉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把屏幕解锁了。

    那条完整的信息后续原话是:

    “……他说程蔓确实是你事业和家庭上的贵人,关于你们俩的事,他不再插手了。这是他的一点心意,就当是给程家的精神损失费和预付的彩礼,让我转交给你,记得接收一下……”

    转账记录的下面,还附有语音的证明,确确实实是孔庆杉的表态。

    她的内心禁不住翻涌起了阵阵热流,倒不是因为数额的可观,能等到这句发自肺腑的话,已经是千金不换的无价时刻。

    深感欣慰的她还在琢磨要怎么和他说这个好消息,无意间看到在自己微信的聊天窗口上有草稿的小红字,时间停留在了今早的清晨。

    她好奇地点开了隐藏的内容,只浏览了一秒便目瞪口呆。

    “姐,对不起,现在的我还远远达不到自己承诺给你带来快乐的男人标准,绝不能为了我,给你和整个程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们还是先分开,希望你不要嫌弃,再给我一点时间和耐心,只要等我……”

    这些比那晚表白还要鼓足无数倍勇气,却始终没有发过来的泣血真言,让她瞬间再度破防。

    尽管拼命压制住嗓子底的哭声,屏幕上还是绽开了两眼漾起涟漪的泪泉。

    对于他确实令人“哀其不幸”,可是要论“怒其不争”,他也没有完全不争。

    只是在实力天平严重失衡的形势下,他却总是选择成为扛起重负的那个人。

    春秋争霸页游的理念冲突,赛车俱乐部的遗憾解散,再到人工智能和多比相似坎坷的命运,两场用心经营仍无结果的感情,有他导致的决定因素,但绝不一定是完全做错的那个。

    黑锅自己背,苦果无声咽,太容易善良的心如同海绵一样,时刻不停吸收外来侵蚀的墨汁。

    当透支的灵魂永远失去想被救赎的欲望,轻轻剥开千疮百孔的躯壳,也只是一具藏匿世间腐臭的行尸走肉了。

    他用尽小半生的血泪教训,帮助她走出了套在身上的无形结界,然而自己又陷入了精神上的枷锁无力挣脱。

    那片充满迷雾的泥潭,他摔倒过、反抗过,甘愿为她垫脚踏上彼岸。

    面对她转身探出的援助之手,却不假思索地果断回绝。

    硬拉跌进沼泽里的人,只会把施救者一起拖下深渊,为了大局,总得有人要牺牲。

    一扇迎接他洗礼归来的时空门已经就绪,只要稍微一推,也许踏入的将是另外一个浴火重生的世界。

    自主入眠的他终于悠悠醒来,看到程蔓在轻柔地替自己活动着手指。

    那些到嘴边的话酝酿了很久,还是忍住了挑明的冲动。

    她默默注视了他半晌,哽咽的嗓音里滑出了两个字。

    “成了……”

    他困惑地望着她,直到后面的解释悉数响彻耳畔。

    “我和豆豆重新跟你爸认真谈判了一次,他同意我们继续在一起,不再过问那些门第是非了……”

    看完从现场摄像头里专程调出的大厅回放,还有东叔的聊天记录,他浑浊的眸中滚落下了清澈的热泪,想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却因灵活度大打折扣中途跌倒。

    担心他伤到自己,她赶紧伸手接住,任凭他靠着淌湿了颤抖的肩头。

    偷偷摘下了她的口罩,他毫不犹豫地贴上了那枚立下战功的勋章之唇。

    考虑到他气力缺乏的状态,她并没有拒绝他突如其来的直白表示,反而缓缓托稳脖子平躺枕上,跟随他的节奏赋予浇灌孤寂心田的甜蜜源泉。

    久咳不愈的肺,如饮下灵丹妙药般舒畅了不少,轰鸣嘈杂的脑海激起了涨落有致的波涛。

    尽管已经数顿未食,可是此时此刻的精神口粮,比任何饭菜都更富足充实。

    他很快泄去了劲头,静静地感受她一路吻过自己发凉的前额、湿润的睫毛、翕动的鼻翼、显廓的下颌。

    温暖的脸颊蹭着他毛茸茸的鬓角,一句击中心鼓的话语回荡在魂魄深处。

    “小东西,以后别这么幼稚了,成年人多干点成年人的事不好吗?”

    他迟疑了一会,试探着问道:

    “意思是刚才……?”

    “刚才什么?”

    “没事……”

    他略低下了头,没有扎针的右手愧疚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姐,对不起,我不该又随便不辞而别,让你在假期担心受累,我错了……”

    小心拭去眼角的星星,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在先,别自责了。就当是我们合伙投资的风险同担,项目还要慢慢规划构建。我是风投人,你是企业家,互相学习继续努力吧。”

    “现在尽量放松自我,安心养病,让这个噩梦的不适早点度过好吗?”

    他答应着替她梳理起凌乱的长发,晃动的胶管连着浮肿的手背让她看不下去了,牵住缓缓搁回床上。

    “还疼不疼啊?肺怎么样了,呼吸有没有不舒服?”

    “还是感觉有痰……”

    “头还晕吗?胃难受不?”

    “头还行,就是胃有点痛……”

    “你都好几天没正常吃饭了,光吊水对消化系统不好的。如果今天感觉好些了,试吃一点粥看看怎么样?”

    听到诱惑的胃抢先表了态,阵阵痉挛的撕扯使他不由得缩成一团。

    左腹叠上了两只温暖的手掌,沿着局部反应激烈的区域一点点画圈。

    “尽量慢节奏深呼吸,放松下来……”

    稍喘得刻意些他就忍不住想咳嗽,一咳又憋到腹部加重了抽痛。

    “姐,不行,帮我按住……”

    他只能一鼓作气把痰先清出来,右手甚至揽紧了她护着胃的双手。

    不敢松懈半分的她拼命固定好俯身自我忙活的他,差点被他拖到地上。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靠回床头,手上刚抬起一秒又让他压了下去。

    “别放!还是好疼……”

    无奈的她只能用力抱稳那片雷区谨慎揉着,太久没有食物填充的肠胃,内部的轮廓都可以明显触及。

    仅隔薄薄一层皮肤的肋骨,轰鸣的心跳震得她虎口微微颤抖。

    对于同样是遭受胃病折腾的受害者,她非常理解此时此刻他的感受。

    松弛过度的各个器官,还是得慢慢适应逐步返岗的解封,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她不动声色地边推摩着脆弱的胃壁,边抚顺起伏不定的胸口。

    “好些了吗?”

    箍得衣服乱七八糟的胳膊勉强离开了阵地,几近失声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没那么……痛了……”

    她腾出一只手迅速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泛白的嘴边。

    “喝点水缓解一下?”

    体内淌过的热流滋润了电击噬咬的土地,结束了胃里越线自嗨的派对,经久不散的隐刺仍时断时续地游走在未曾平静的黏膜之间。

    感觉到他腹部深处渐渐平静下来,她尝试着移出了紧张得渗汗的掌心。

    取来一个热水袋给他塞进了被窝里,再次检查了一下他不再绷紧成钢板一块的腹肌,反倒是左手背上略有回血的迹象更引人注目。

    赶紧劝说他将左手放松平摊,注意到吊瓶也快见底了,马上通知了医生过来。

    拔掉牵着血丝的针头,听了心肺和触诊肠胃,医生把众多设备从病恹恹的肌体上依次撤下。

    “肺部的感染基本控制住了,胃也重新开始对食欲敏感,算是有所好转。尽快多活动活动身体,让郁积的□□流动起来,恢复正常进食,增强免疫力。”

    “消化系统现在苏醒得还不够,先由纯白粥调养起,稳定情绪依然很重要……”

    程蔓提了一份饭盒回来,见他举着手机在看什么,热水袋放在一边。

    “胃不疼了?”

    “没事了,就是感觉饿……”

    “吃点白粥吧,刚出锅的。”

    他挣扎着坐好,拼命吸着飘动雾气的热食,却什么也闻不到。

    嘴里太久没有沾过水以外的东西,感觉都不会咀嚼了。

    她耐心地看他总算咽下了一小口,静静地擦掉下巴的米粒。

    “有没有不适应?”

    “还行,东北大米粥也挺好吃的……”

    她心照不宣地笑笑。

    “等肠胃恢复一些了,给你带棒碴粥,新收上来的。”

    他点点头,乖巧地张嘴一点点继续接受她的投喂。

    “先吃一部分,晚点消化了再加餐。”

    “姐,你累一天了,也去吃点夜宵吧。”

    “我不饿。”

    “可我饿……”

    “你不是刚吃完吗?”

    “不够……你能帮我去吃点更好的吗?”

    “什么是更好的?”

    “你喜欢吃的就是……”

    她瞬间明白了,望着他欲言又止的小眼神,还是站了起来。

    “原地待命等着我。”

    餐厅里,她加快了自我填补的速度,微信上突然弹出了一条他久违的信息。

    红包封面上有句留言:

    “姐,吃饭要认真,别着急,饭票管够……”

    她风卷残云的喉咙里,突然堵塞了一股翻涌的酸楚。

    深夜灯光柔和的床前,她还在给他按摩着僵硬的腰腿。

    倚在肩头的他闭目养神,脸色褪去了些许憔悴,臂下泛紫的河流畅通了不少。

    捧在热毛巾里的指尖由于散瘀的吸收,不自主地痛得一直颤抖。

    湿漉漉的手心里究竟是敷出的桑拿,还是熬出的冷汗,已经分不清了。

    不时沉闷的咳嗽使劲往回忍住,毕竟戴口罩的她近在咫尺,现在已经不能再多一个病倒的人了。

    “不要硬挺着,咳出来病才能好得快……”

    尽管如此,他依然把口鼻严严实实地捂上,涨红的脖子上青筋再度暴起。

    临睡前,隔着过道中间的屏风,感觉彼此的距离突然遥远了许多。

    他咳得实在太累了,吃完药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东叔前面发来的那句疑问,让她沉默了一个晚上。

    “小麒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接收那笔转账,他们不是已经重新和解了吗?”

    她没有勇气去刨根问底,目前抚慰好他的心情,远比身体上的护理更重要。

    如果说年前东北的市区郊外,是他这个专车司机新开辟的兜风地盘,那么屈指可数假期中的医院内部走廊,在他晃晃悠悠的步伐里开始丈量出了新的围栏。

    外面太冷,他最多只能趴在窗前当笼中鸟,望着屋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无能为力。

    她也坚持着没有离开,每天陪他溜达完成康复锻炼。

    幸好脑震荡和体内缺氧没有造成神经损伤,经过两天的活动,他基本可以自主行走了。

    可是藏在他眼里对冰雪渴望的落寞,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正月十五这天早上,喝完棒碴粥的他,手里塞过来一个泡暖的冻柿子。

    “尝尝吧,东北的特色水果,有润肺的功效。”

    他停顿了好半天,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姐,哈尔滨的冰灯现在还有吗?”

    “有。”

    “我想去看看……”

    “你的肺刚好,去寒气太重的地方可能会复发……”

    他理亏地垂下了脑袋,摆弄着柿子不再吭声。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也颇感愧疚,陪他去看冰灯早在春节前就答应了,如今即将收假返程,却始终没有履行承诺。

    “没事,我在网上看看直播也行……”

    这一趟回家过年本是意料之外的安排,如果放弃机会,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去成,已经无从得知。

    揽过他披着外套的肩膀,她抚着靠在耳边失魂落魄的小狼,道歉的话准备了一肚子,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真的想去?”

    嗅到一丝转机的他下意识仰起了脸。

    “可以吗?”

    “要做好足够的保暖防护工作,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从头照顾你一次了。”

    胡乱抹了几下在眼眶暂存的泪花,他迅速坐直了身体。

    “都听你的,只要能去就行!”

    她意料之中地笑笑,替他擦去了鼻子下不经意间挂上的一个小小气泡。

    出院手续办完,裹成粽子的孔令麒勉强把自己塞进出租车,像个从来没到过哈尔滨的孩子一样,把脸贴在玻璃上贪婪地欣赏着似曾相识的街景。

    俩人又回到了那家铁锅炖,点了很多新鲜的食材共同进补。

    孔令麒面对花样繁多的一桌菜,突然不会选择了,只能从盛有程蔓晾好鸡腿贴饼和猪肉粉条的碗里狂炫。

    “慢点吃,别又把胃伤到了……”

    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嘴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节奏。

    看着上次还是发生在家里炕桌的这一幕,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想和心爱的人一起毫无牵挂地吃顿饭,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午后的暖阳下,相互依偎的他们在街头散步,努力适应着室外刺骨的空气。

    路面很滑,穿得厚重的他走出每一步都格外谨慎,唯恐又摔倒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走累了就到商场歇歇脚擦擦汗,即使是背负成倍分量的棉服行军,他也不肯呆在原地太久。

    “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戴着新买的狼头帽在娃娃机前大展身手的他,灵活操纵着摇杆指挥爪子在机器里穿梭。

    手端奶茶在一旁休息的程蔓,回忆起那次临时的赛车PK,也是在这里被他暗搓搓地秀了一把高情商安慰。

    忽然觉得这些看似不务正业的游戏下,其实也能蕴藏教科书式的情感哲理。

    她还在神游中,耳边由远及近响起了兴奋的喜讯。

    “姐,今天运气真好啊!看,这些都是刚才的战利品!”

    一大一小两只布老虎递到了她手中,憨态可掬又生气勃勃,工艺技术制作得相当不错。

    “喜欢吗?送给你和豆豆当元宵节礼物吧!”

    她扫视着他期待表扬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你的呢?没给自己也夹一个吗?”

    “当然有了,在这呢!”

    他转过半个身子,背后居然还吸附了一个赛车玩偶在晃悠。

    “这下相信我是游戏厅冠军了吧?”

    望着他傲娇的小眼神,她嘴角上扬地摸着脑后毛茸茸的小狼尾,给他激动得通红的脸上颁发了一枚赞赏的勋章。

    松花江心沙滩上,夕阳照射在冰雪大世界的屋檐墙壁,为这片洁白的天地笼罩了一层镶着金边的滤镜。

    整个工程壮观得宛如神话里的城堡,前来赏玩的游客络绎不绝,就像是生活在一座天造地设的雪之王国里的幸运公民。

    行走在棉花般的雪墙下,晚霞穿透在晶莹剔透的各式冰雕中,散射出缤纷交织的七彩霞光。

    孔令麒被这真实得不敢相信的美景所震撼,自己曾经舍近求远,走遍全世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白雪天堂。

    如果不是遇到了程蔓,他也许会在北欧的某个苦寒之地孤独终老,又或者是在上海的公寓里郁郁而终。

    这里既有象征千禧跨年的世纪之声辉煌纪念区,又有涵盖中俄北国文化的少儿卡通文化区,还有无数迪士尼级别的冰雪水上冒险娱乐区,堪称是男女老少皆适宜的冬日嘉年华大峡谷。

    程蔓也很多年没有回来感受这样的快乐了。她和田克俭的婚房就在松花江边上,但是他们离婚已久,房子又被他做了网贷抵押,前半生在东北的个人感情记忆可以说是清零不剩,也不再抱有重返故乡的念头。

    可是时至今日,她却突然萌生了一种想留下来的淡淡惆怅。

    滑雪场休息区里,靠在孔令麒软和羽绒服臂膀上的她,含着化开在嘴里的冰糖葫芦,眺望着远方在思索什么。

    从转瞬即逝的落日余晖,到斑斓闪耀的彩灯织锦,全部一刻不停地映在孔令麒看不够也移不开的眸中。

    今晚没有下雪,晴朗的夜空却也不能像在黄家屯的窗前那样轻松看见星星,毕竟地面的灯园实在太夺目了。

    可是他知道,宇宙中最浩瀚的星辰大海,自己已经置身其中。

    低头拭去她脸颊沾上的糖渣,悄悄把指头搁舌尖啜了一口。

    恍如隔世的她,声音有点疲惫。

    “小东西……”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慨……”

    “是以前的事让你不开心了?”

    冰雪加上艺术,可不就容易引发历史回顾吗?

    给她拢好围脖,他踌躇着试问:

    “要不……咱回去吧?”

    “不,东北的雪夜还有和你一起最美好的回忆,不能以偏概全。”

    最后一个山楂举到了他眼前,他才刚咬到果壳,没想到她也凑了过来,蜜意未散的唇沿直接黏住了他冻得迟钝的嘴皮。

    酸甜的汁水缓缓注入了彼此的心田,也融化了压在眉间沉甸甸的冰坨。

    “姐,我们也去玩一会活动活动吧。”

    “玩什么?”

    “冰车怎么样?”

    她看了看泥鳅般游弋在冰面上的人群,略有心动。

    “去试试吧。”

    俩人一前一后落座完毕,手持雪棍拼命戳地,但车子半天仍然纹丝不动。

    “这咋不走啊?”

    “是不是我……太沉了……”

    他干脆跨下来,在后面推起了车架。

    “别使蛮劲推,你身体还没恢复……”

    “姐,快划,车动了……”

    她只好转身回去铆劲输出,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白气环绕在耳边。

    手上的阻力开始减少,车身也不再寸步难行,甚至真的有了荡舟分流的感觉。

    “可以放手了,我会了……”

    也许是迎面袭来的风迷惑性干扰,她侧脸瞄去,才发现自己后面早就没人了,倒是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挥手加油。

    注意力分散的车子歪了一下,她一慌,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碾平积雪的地面没有过多衬垫,又没学会摔倒瞬间的自护意识,尽管穿得严实,胳膊腿还是磕得阵阵发麻。

    “姐,姐,怎么样了……”

    他像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快到跟前刹车还滑了半步,直接跪得她旁边的地面都震了。

    想起他跌落坡底的惨状,吓得一激灵的她顾不上许多,赶紧爬起想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然而一扇密不透风的斗篷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将她牢牢封进了怀里。

    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她费劲探出脑袋和一只手去摸腰背和膝盖。

    “有没有扭到磕着?”

    “没事,穿得厚扛摔……”

    “你千万别再摔了……”

    他愣了好一会,却只是抱紧了担心受怕的她。

    “我知道,这地儿摔了特别冷,别冻着了……”

    她不顾一切从他胸前挣脱出来,毫不客气地拉上了敞开的衣襟。

    “谢谢。但我要的是你能取暖一辈子的心,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带病受凉,快把衣服穿好。”

    他没有反驳,替她摘掉白气凝在睫毛上的冰霜,把她扶回车里坐定,继续在车尾慢悠悠地发动起来。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他忍不住哼起了更符合当前情景的小曲。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她也和着他时高时低的节奏,边唱边挥动雪棍演绎起了真人版的歌曲MV。

    “今晚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

    兆麟公园举目张灯结彩,一路玩耍过来的俩人去参加了猜灯谜,还有各种游园项目。

    一个负责智力游戏,一个主攻冰雪挑战,背包和手里的奖品赢得满满当当。

    今年游园会主题是“冬奥之光,多彩冰灯”,很多形式的公益冰雕比赛和文化活动让现场人气只增不减,也给虎年的冰灯节渲染了一道超越往常的运动氛围。

    已经玩上瘾的他们已不像一开始的束手束脚,甚至分头操作着冰上碰碰车释放了天性,把当初在游戏机上对战的技术磨合到了现实。

    驾驶起雪地摩托车的孔令麒,带着程蔓展示起了新一轮兜风的霸气。

    原本应该飞驰雪道的车速,却破天荒地跟个扫地机器人一样满场绕圈巡逻。

    偶尔整个漂移划出一条别致的抛物线,弄得她不时心直砰砰跳,下意识揽紧了他的腰,缩起脖子伏在小狼帽尾上静静感受绒毛的摩挲。

    “姐,冷吗?我可以慢慢开……”

    “不冷,你注意安全就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游人也在绽放的礼花声中欢呼雀跃,相互道出新年祝福后陆续散场。

    手机屏幕里录下了这个寒冷又热情的压轴高潮,绚丽多姿的明暗焰火,在俩人并肩合一的身边洒满了舞台的光影。

    彼此紧贴耳畔,仰望与那夜银河截然不同,却似打铁花样耀眼飞扬的自天上奔流入地的梦幻雪瀑。

    脸上不断闪过犹如夜店球灯旋转涂抹的彩妆,不变的是相拥取暖幸福定格的笑颜。

    “姐,元宵节快乐。我爱你。”

    “小东西,元宵节快乐。我也爱你。”

    夜深了,一家还没打烊的咖啡厅里,桌面还冒着隐隐热气的咖啡摆在一只特制的包装盒旁。

    窗户上拂去了一片朦胧的水雾,靠坐在沙发上的程蔓,正独自静观着人烟稀少的马路街口。

    倚在她颈窝的孔令麒大概是玩累了,已经提前进入了自个的梦乡。

    根据前段时间住院的身体状况判断,他这个点确实也该睡了。

    虽然今晚是俩人难得的约会时刻,但和她疯了一天,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实属不易,现在适当补个眠,反而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望着盒子正面的玻璃背后两个牵手滑雪的真人冰雕手办,她第一次觉得纪念相爱的象征,艺术品的价值赛过了微信红包的金额。

    他逐渐回到了在雪原上撒欢求宠的哈士麒状态,不用再为得而复失的事业与感情担忧。

    一切穿越到了一周前风平浪静的日常,仿佛这些惊心动魄的剧情从未存在过。

    可是临时加场的插曲余音,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没有被他接受下来用于自家赔罪的那笔钱,她倒不是很在意。真正需要思索的,是还会不会给父子俩潮起潮落的关系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团着手中软乎乎的小狼帽,拨弄两只如展翅翱翔雪空羽翼的尖耳,睡梦中的他也像收到心电感应一样,蹭了蹭她几乎散开的围脖。

    低眉看去,他仍然睡得很踏实,平稳的呼吸声中已滤去了咳嗽和其他杂音。

    轻轻贴在他红润脸颊上的手指触到了新养的脂肪,昔日梆硬难寻生机的冻石,也在极寒之地焕发了封存的活力。

    年结束后,返回上海的孔令麒,重新给程蔓和二老各自发去了专属的红包,还附上了道歉信和承诺书,表明自己随时等候成为程家在饭桌上和法律上的一员。

    不久后,与东藤控股共同默认契约时期的一笔常规资金,按时汇入了多比的财务账号,明细显示恰好就是起初没有接收下来的那份款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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