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皇宫内,周衍正向皇帝汇报朱家一案。
“父皇,儿臣本来只是想好好游历山水,却不想发现了百花乡灭口惨案,还纠察出许多对国家不利的是非,儿臣实在不能容忍,所以借了您的势,擅作主张处理了,还请父皇恕罪!”
周衍正要跪下,却被皇帝拉住。
“你确实鲁莽,甚至打草惊蛇了。”皇帝语气平静,面色却露出赞许,“但以你现在的资质,做得不错了。”
周衍得到父皇的肯定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父皇多少会责备他的,听父皇的言语中,似乎像已经知道了此事?
“父皇,这一案还有许多蛛丝马迹还未查清,儿臣……”
“就此收手吧。”皇帝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剩下的事你不必管。”
“可是儿臣……”周衍有些不甘心。
“到此为止,休要再提。”越帝警告周衍,“要不是我的人给你处理好后事,你以为就凭你那个侍从能阻止那个县令的传信吗?还是说你有几条命够你回来的路上?”
周衍不语,他知道他势力小,做事不够干净,甚至连自己的行踪和身份都隐藏不住,更别提保护卫凌翊他们了。
见周衍开始自省,越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若你暴露了,你做的与朕指使的又有何区别?或许在很久之前,这些人就有所预谋了。现在查,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周衍大惊,父皇早就知道?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真以为父皇是傻子,在宫内不闻不问,就凭那几个老臣糊弄朕?”
周衍点点头。
越帝感到好气和好笑,不过一想到是那个人的半个徒儿倒也释怀了。
“衍儿,有些事装不知道是最好的。”皇帝难得露出一脸慈爱的样子,企图教会这个“天真”的儿子怎么在宫里行事。
“父皇说的是,但若是遇见不平事,儿臣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周衍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
“罢了。”越帝挥手,“那些从密道里的人可还有清醒的?”
周衍摇头,“他们的毒瘾很大,整日都是浑浑噩噩。只有一个是近期中毒的,瘾性不大,只是他面目全非,手脚残缺,还不能言语,只凭着意志力还有一线生机。”
越帝沉吟片刻,“如此,恐怕人也是废了。”
周衍生怕父皇要舍弃那人,忙开口道:“我已经派人秘密救治,他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也许以后能为父皇提供有用的信息。”
越帝看着周衍,这孩子到底是心太慈软,在皇宫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旁边侍奉的公公暗暗摇头,这个三殿下是怎么在凤波谲诡的后宫中生存下来的,要不是陛下处事圣明果断,恐怕三殿下也难以长大成人了。
不过或许就是三殿下这样的秉性,才能让陛下没有猜忌的喜爱吧。
“随你吧!哎,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朕。”虽然越帝嘴上嫌弃,可心底也欣赏周衍的性情。
毕竟看惯了前朝后宫中的尔虞我诈,谁不欣赏周衍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呢。
周衍则无奈说道:“父皇,您这话传出去,我母妃可得哭了。”
他知道自己处事风格让后宫很多人都看不惯,母妃不知为此受了多少为难。如今,这话再传出去,少不得有人又要背后议论母妃。
“你母妃,可不是好哭的人。何况,有我在,谁敢传这些风言风语。”越帝瞥了一眼周围,在场的人皆噤声不语,更不敢大出气。
这时一个小公公从殿外走进,“禀陛下,大殿下前来请安。”
周衍正想退下,越帝却摆摆手。
“传。”
大皇子进来,看到周衍在一侧低头不语,而父皇一脸严肃,以为周衍遭到训斥,心里有些窃喜。
“儿臣给父皇请安。”
越帝点点头,随口问道:“听你母妃说你最近有些咳嗽?”
见父皇如此关心他,大皇子一脸感动,瞥见周衍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嗤笑:平时父皇宠爱你又如何,到底还是自己更受重视。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大好。”
“嗯。”越帝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他并不是最喜欢这个大儿子,可不得不承认,论经文诗词,文韬武略,他在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
他甚至有意将大皇子立为太子,所以平时总给他一些不重要的国事处理,虽然都处理得圆滑漂亮,可总觉得哪里差强人意。
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儿子不能肩负一个帝王的责任,只是会有些担心像当年的他一样。
越帝忆起往事,陷入沉思。
大殿中突然冷清了下来,周衍经常与父皇聊家常,知道父皇总在谈话间沉默的习惯,于是静静等候着。
而大皇子对父皇的喜怒无常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又转念一想天子就该如此,不然如何镇压得住天下人,于是更加恭敬地立在一旁。
皇帝见两个儿子许久不吭声,这才回神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想了很久。
“行了,你们回去吧。等等,衍儿留下。”
大皇子见父皇脸色如常,并没有生气,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父皇没有训斥三皇弟吗?
大皇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三皇弟终日在宫外跑来跑去的,听说还找了个老道拜师,宫外的人能比得上宫中的师傅吗,这样岂不是有损皇室的名声?”
大皇子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气氛又冷了下来。
周衍对这个皇兄很是无语,宫里好读书的皇子被你排挤,在外面开府的你又暗中找人盯着,我这个爱出游的又让你觉得太闲,难道都跟其他皇子一样在你的掌控下才行吗?
一旁的公公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这大殿下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不会看皇帝的眼色了呢。陛下明明对三殿下游历的事很支持的,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的老道,那可是陛下少时结交的好友啊!
“你是关心弟弟还是在指点朕?”皇帝语气平淡,可脸上却半点笑意也无。
“国师出自山野,新来的林道长亦不是名臣之后,朕重用他们,是有损皇室的名声吗?”
听闻此言,大皇子后悔不该说那番话,赶忙跪下认错:“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多管闲事。”
周衍悄悄看了一眼父皇,他深知父皇的脾气,父皇虽然平日慕强鄙弱,对臣子也严苛,但对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很好的。不论是什么出身的妃嫔,还是皇子公主犯错,只要不是欺君谋逆之罪,父皇都会顾念旧情,不再追究的。
想必大皇子也了解这一点,才敢冒险说出那番话。
果然,越帝面色有所动容。
“罢了。兄弟间的事也不是闲事。只是以后你要记得谨言慎行,别伤了兄弟间的感情。”
大皇子低头应道:“是,父皇,儿臣谨记在心。”
“好了,退下吧。”越帝挥挥手,大皇子毕恭毕敬地告退。
看着远去的大皇子,越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不知道大皇子暗中总是向其他皇子施压,可是他毕竟是长子,管教兄弟也是名正言顺。
他失望的是,他的默许却让大皇子多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不,或许整个后宫,都多了一些想法。
即便他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可前朝后宫终究还是难平欲望的风波。
若是自己再老些,恐怕就压不住那些小子们了,他们要是骨肉相残,自己如何能在百年后安息。
越帝眉头紧皱,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周衍本不想打扰,见父皇面容有悲戚之色,不免惊讶。
“父皇,父皇……”
越帝大梦初醒一般,才想起大殿还有他一个儿子,一个最像他的儿子。
“哦……衍儿啊,最近宫里来了个奇人,叫林知章。他发明出许多新鲜玩意,你随朕去看看,再告诉朕民间有没有这样的东西,是不是他糊弄朕的。”
周衍失笑,父皇还是这么喜欢民间新奇的玩意。
之前也见父皇往宫中引了许多奇人,说是懂什么治国之道,可使的手段不过是宫中未闻的奇淫技巧罢了。
除了国师,其余的人都被逐出去了。他因为游历的时间久,见识的奇闻也多一些,所以经常被父皇拉来鉴定,想必此举肯定也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了。
周衍对一个新来的民间道长并不感兴趣,可是父皇喜欢,他也跟着看看乐子好了。
殿内父子俩的谈笑声传到还未走远的大皇子耳中,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父皇总是偏爱他!
三皇弟在后宫过分刚正执拗,得罪过许多人。论学问骑射,也比不上自己。更别说整日玩物丧志,到处游玩作乐,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可父皇偏偏对他最好,而自己每日不仅要苦读史书,练习骑射,还要替父皇处理得罪人的事,却依旧得不到父皇的青眼相待。
于是大皇子愤愤地来到了母妃宫内,见许久不来的儿子,淑妃显然是十分惊喜,“皇儿,自你开府在外住以后,很久都没来过了。如今你来了,母妃很高兴。来人,快去给殿下倒茶。”
见母妃一直牵挂自己,大皇子消气不少,可依旧闷闷不乐。
淑妃显然猜到几分,叹了口气。示意侍奉的人退下后,又劝解道:“可又是因为三皇子?母妃跟你说了多少遍,不用在意他。虽然眼下陛下最宠爱他,可最宠的,不一定是真的最爱。”
大皇子抬头,“母妃是说,父皇是有意为之?”
“母妃不敢妄自揣测……”淑妃看了下四周,又悄声说道:“我看陛下此举必有深意。你可知树大招风?三皇子的秉性后宫谁人不知,许多人都不喜欢他,可陛下却最宠爱他,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你。”
听到母妃这么一说,大皇子眼前一亮,母妃见他开解,又说道:“你看皇子中哪个像你一样,被陛下委以重任处理政事的呢?我猜,太子之位想必很快就有着落。”
淑妃几乎已是明示,大皇子怎么会不懂。
大皇子心中已无半点不快,反而为父皇的深谋远虑感到佩服。
“看来父皇是真的在意儿臣的。”大皇子面露喜色,随即又狠厉地说:“若是有天儿子应天受命,再把那他赶到远远的地方,省的眼见心烦。”
“圣贤皇后已过世一年,后位悬而未决,母妃在宫中宠爱不少,想必可以争取一番。”大皇子思索道。
淑妃满脸慈爱地看着大皇子,“为了你,我必定得下这个功夫。如今后宫中,除了我有资格,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说到那一位的性格,母子俩皆是叹了口气。毕竟有那样的儿子,就有那样的母亲。
此时他们说的那一位,正在御花园的亭中赏着花,听见三殿下入宫的消息,也没什么反应。
“娘娘,三殿下入宫了,要不要奴婢去请来看您?”一旁的婢女小平小声地询问。
“陛下肯定有什么新鲜玩意找他去看了,就让他多玩儿一会吧。”
德妃倚在栏边,慵懒地摇着团扇,逗弄着池中的锦鲤,毫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为何进宫。
婢女一脸无奈,却也知娘娘的脾性向来是爱自己多些,陛下的宠爱,家族的荣耀和殿下的前途她是一概不在乎的。
“呦,这不是德妃姐姐吗,真是许久不见了。”
周围的婢女皆是四目相对,无声摇头,又是不怕死来挑事的。
只见衣着华丽的庆嫔款款而来,见了德妃,也只是欠了欠身,还有意无意的挺着孕肚在德妃跟前晃悠。
德妃连个眼皮子都没抬,将鱼食洒在湖里,一脸淡漠地看着鱼群你争我抢。
“庆嫔,听说你怀的是双生子?”
庆嫔一脸得意,心想德妃终于是忍不住了。
当年一同选秀,自己比她逊色不少,险些入不了宫。入宫后,自己又不如德妃受宠,所以总受人前人后的比较。
之后德妃有了皇子,她却只有一个公主。这么多年,没少有人暗自笑话她,可现在………
她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太医说的,还能有假吗?德妃姐姐即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庆嫔话还未说完,德妃就不耐烦的摆手说道:“行了,知道你是炫耀来了。只是你年纪不小了,还强行有孕,又是双生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长寿的人。”
众人皆是大惊,庆嫔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婢女们忙跪下恳求德妃:“娘娘,您别再说了!陛下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庆嫔要有事,他们可不想跟着陪葬啊!
“庆嫔,这十多年了没跟你搭话,我安安稳稳的过自己日子,你就忘了我的厉害了?”德妃丝毫不在意庆嫔的脸色苍白,只幽幽盯着庆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忘了当年的事儿了?”
庆嫔想到当年还未出阁之时被她揍了一顿,忙后退了几步。
“是啊,那时候你就不长记性,总想着在嘴皮上胜过他人几分,可偏偏遇上我这么不大度的人。”
“别说了!”庆嫔满脸见了鬼似的,不敢再呆下去,怕德妃对自己的腹中子不利,慌慌张张地由搀扶宫女回了宫。
德妃摇摇头,都是当母亲的人了,她也不会将当年把庆嫔打了几嘴巴的事儿抖落出来,何必那么惊慌。
婢女们欲哭无泪,“娘娘,要是陛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啊。”
德妃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样子,手捧着一盏茶看向远处的天,满不在乎地说:“我怕过什么。”
也是,当年娘娘还指着陛下鼻子骂过呢。婢女生无可恋了,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