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谢珂于端坐在榻上,他双手处的链条已经被解开,只有双足,脚腕处仍旧带着脚镣,他观那链条粗细,质感,便知道抓自己来的人是下定了决心绑住自己。

    链条足够长,能够让他在整个房中自由的行走,因而他能够去内房如厕,沐浴,但远远不够走出房门的长度。

    昨日那女郎走后,便有一老叟为他解开了绢帛,为他端来了菜蔬。

    谢珂于尝试着与之沟通,却见那老叟低眉,并不理会他。

    链条拖在地面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惹得他心烦,北齐与大魏官学在汝南举办的楸枰赛事不日就要开始,他前几日离长安独行,也是为了这纹枰之事。

    细细想来,他未曾在长安开罪过什么人,汉王府一向低调,并无政敌。

    昨日听那女郎而言,她的主人似乎是女君,这就让谢珂于露出了些许愁容。他尚未弱冠,身边并无红粉之事,就算有女子恋慕,也多会考虑他的年岁和身份。

    并不会贸然将他抓来,还囚禁于这别院。

    走下床榻,不远处的桌几上搁置着茶壶,伸出玉白的手指,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茶水已经透凉,有着微微的苦涩味,谢柯于抵着舌,眉头紧紧的皱起来。

    是晋陵紫笋,也唤阳羡二字,望族中范阳卢氏的卢仝曾称赞阳羡茶:“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谢柯于右手握拳,抵住嘴唇轻轻的咳嗽起来,凉茶入腹,大抵是有些不舒服。

    大概夕阳时分,老叟佝偻着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素面。搁置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想来他家主人对他十分了解,谢珂于执筷用面,并不矫情。

    只是眼下境况十分屈辱,他整日都待在房中,宛如供人玩乐的禁脔一般,因而只是吃了几口,便再不肯动筷。

    陈叟并不催促,也未曾离开。待太阳彻底落下,这才捧着碗筷去了厨下。

    小郎君用剩下的素面他并未舍得扔,别院寂静,倒是养了几只山东细犬。

    那是打猎的高手,也是太子爷赠于四娘子的,府中郎君不爱这些玩意,偏生四娘子喜欢的不得了,因而抱来了别院养着。陈叟将那几只细犬唤来,几只狗儿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那素面,便又跑去后院了。

    大门被敲响,陈叟疾步走去开门,果不其然,是四娘子。

    陈叟见她风尘仆仆,面上都是汗珠,打手势问道:“天色已晚,娘子怎么来了?家中郎君可曾知道?”

    崔姝点点头,告知陈叟她要洗漱,便牵着马儿进了别院。

    陈叟倒是很快,麻利的烧了热水给四娘子送去。

    崔姝从另一厢房中取出衣物,她虽在长安,但心中始终挂念别院,因此才会奔波至此,只为了能够见一见他,偏生白日里须得坐马车,晚间跑马倒是快,又要躲过父兄。她另吩咐陈叟道:“给他将镣铐拷上,锦帛也蒙上眼睛。”

    陈叟顿了顿,垂手下去了。

    今夜月色不错,就是有些过于无聊,往日里,他偏爱与府中的先生手谈几局,亦或者研究经学。

    闭眼假寐,可惜白日里发呆过多,并不能得以安寝。

    这房中除了他身下这张床榻,不远处的桌几,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谢珂于闭眼准备再在脑中理一遍棋谱,心中正复盘“大压梁”定式,耳旁听到一丝异动。

    他睁开眼,见那老叟正向他踱步而来,从昨日起,他并未细致观察过这老叟形貌,宫中礼官教导,直视人颜,视为无礼。

    陈叟走至床榻,拿起丢至在一旁的手镣,示意那小郎君伸出双手来。

    谢柯于愣神一瞬。便反应过来,他伸出双手,平躺在榻上,心中却颇为屈辱,只是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目视老叟,眼中皆是平静,却观察到这老叟面上有一颇长的伤痕,似是利器所伤,额头处虽被白发覆盖,却能看到本朝重刑黥面的印迹。

    陈叟垂眼摆弄着脚镣和手镣,确认了榻上人并不能挣脱,且十分坚固后才松了手。

    他又从袖中取出四娘子上次留下的锦帛,并不客气的给谢柯于绑上。

    丝帛足够柔软,奈何绑的很紧,他谢柯于只能忍着,也猜测出今晚绑他的人来了。

    他默默忍耐,虽则心中恼怒被人如此玩弄,却仍旧面上保持冷静。

    崔姝沐浴完,穿上了那身白色的绣满山茶花的寝衣,踏着木屐去了主屋。

    门侧等着她的陈叟示意一切都好了,崔姝打手语告诉陈叟自己知晓了,并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木屐击打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像她的心情。

    榻上的谢珂于攥紧了拳,他出身望族,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他自弃的闭上双眼。

    听着脚步声,确实是个女娘,他不死心开口劝道:“娘子拘了我来,所谋是何?若是珂于能办到,必定奉上,只求娘子将珂于放了。”

    崔姝扯了扯嘴角,他用了“求”这个字眼,自己与他相处时日并不算短,他从来高高在上,眼中除了楸枰与官学便无一物,从未对人说过这个字。

    况且,她的所求恐怕他不能奉上了,崔姝走至榻旁,扯着束缚他的链子,将链条收紧,让他只能仰面躺在榻上,并不能做其他动作。

    他察觉出了不同,自己几乎不能动弹,手脚被紧紧的缚住,谢柯于紧紧咬住牙关,气的胸膛起伏。

    崔姝默默地笑笑,将木屐脱下,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榻来,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欣赏他的姿态。

    心中责怪道: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这责怪来的好没道理,若是谢柯于知晓,心中怕也是十足的无奈,他自小守礼,从未有过恶习,二人虽是旧相识,但也未曾有过私交,况且他们二人年岁尚小,她尚未及笄,自己何曾欺负过她?

    崔姝歪着头看了好半响,见他面色从粉红变的逐渐正常,才觉得无趣,便伸出手指去摆弄他的头发,她将他的头发轻轻卷起又松开,甚至去松他的发冠。

    她俯下身,呼吸就在他耳旁,距离太近了,女子轻薄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扫过了他的脖颈,惹得他皮肤通红,侧过面颊低声斥道:“娘子,别这样!”

    此前他仍旧保持有礼,哪怕是受辱至此,现下却对于她突然的靠近十分抵抗起来,崔姝垂眼笑笑,才不理会他的拒绝。

    待双手解下他的发冠,将那只她一直十分好奇的白色玉冠颠在手中,崔姝才放过他,细细研究手里的玉冠,还偏眼欣赏他因生气而起伏的胸膛,以及紧紧抿着的唇。

    崔姝觉得有趣,她虽然恋慕他很久,但是始终都是远远观望,若非他足够狠心,自己也不会将他拘来,承担如此大的风险。

    门外传来了扣门声,崔姝皱皱眉,知道这是陈叟在催促她,将玉冠放入怀中,又垂头去亲吻他的耳垂。

    谢珂于大惊,有温软的东西贴近他耳旁,甚至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到他的耳朵,起先并不清楚是何物,可惜,呼吸打在他的耳后,他僵住,知道那是女子的唇。

    谢柯于双手握拳,正想开口斥责,女子的气息离他远了,他听到衣物摩挲的声音,接着是她穿上木屐哒哒走出房间的声音。

    他松一口气,布锦下的眼睛被气的眼尾通红,此时也睁开来,无神的盯着黑暗。

    果然,她一走,那老叟便很快进来给他松开了手镣,双手被解开,谢柯于狠狠地将面上的锦帛拉下。

    他一言未发,疾步走向内室,捧起了铜盆中的凉水,狠狠地搓洗面颊和耳朵,尤其是耳垂,直揉弄的鲜红欲滴才罢手。

    他腹中仍旧含着怒意,看了脚下的链条,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满目的平静。

    他拿起水瓢舀了凉水往自己身上浇,虽已是暮春,到底晚间夜凉,他不管不顾,将身上的外袍脱掉,自顾自洗了一个凉水澡。

    崔姝好奇的从房中出来,询问陈叟有何事。

    陈叟佝偻着腰,着急打着手语道:“三郎来了,就在正房等候。”

    抿抿唇,崔姝示意陈叟再给房中点一些昏迷的香料,让他乖顺一些,免得漏了馅。

    陈叟点点头,崔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将白玉冠放在怀中,这才踏步去了正房。

    等谢珂于出来,便发现桌上摆了一本棋谱,甚至还有一本经学。

    他疾步走去,捧着书端坐在桌几前,拿起那本棋谱翻来来看。

    他被困于此,仿佛真如笼中雀一般了,那女郎今日如此欺辱自己,却给他带了书来,也让他能够消磨白日里的无聊时光。

    谢珂于厌恶的皱着眉,突觉自己满腹愤懑,他要尽早弄清绑他的人是谁才是。

    不知汝南纹枰赛事,他还能否赶得上。

    翻了有两页书,他便觉得困倦难耐,艰难的撑开眼皮,他发现房中的香炉里不知何时燃了香。

    谢柯于昏昏沉沉的趴在了书桌前,朦胧中看到那老叟进来,将香炉中的香料拿水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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