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过了大约有三四日的光景,崔府的管事嬷嬷来了别院。

    给崔姝带了帖子,整个帖子呈深紫色,一眼便瞧中上面刊印的赵郡李氏的族徽。

    她淡笑着接过,随手打开来看,原是姑母这几日在立雪园宴请望族诸贵女,琅琊郡王的弱冠礼便在那处办。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宴请众多五姓女,想来就是挑选合适的郡王妃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尚未及笄,竟也发来请帖。

    崔姝一向与姑母关系甚好,她姑母名唤崔幼,二房所出,适赵郡李希宗,一生活的都极为风光,崔姝不亲近赵郡李氏,也不喜欢自己的姑父,却经常去探望姑母。

    一则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二则是与姑母所出的表姐走的颇近,她是太子妃,却也是家中长女,下面便是崔姝的四个表兄,都比崔姝年纪大了许多,家中族老不是没想过崔姝嫁进李氏,可年岁差距过大,便也不了了之。

    时至今日,四位表兄都早已成家。

    至于这位琅琊郡王,是太子的嫡子,名唤谢珂至,谢七的亲堂兄,按理来说,得唤自己一声表姨母,姑姑的亲外孙,辈分差距很大,但年龄上来讲,他比崔姝足足大六岁有余,但自己只想做他的弟妹。

    可赵郡李氏和东宫诸人似乎从来不让赵珂至这样称呼自己,多是唤四娘子,想来还是有与崔氏联姻的目的。

    崔姝撇撇嘴,知道家中父兄也是这个意思,冷笑一声,觉得自己行事,捉了谢珂于也不算惊世骇俗之举了。

    合上帖子,递给立在一旁的嬷嬷,崔姝应到:“行了,让府中准备马车,明日来接我吧。”

    嬷嬷战战兢兢,甚至用袖子擦了擦面上并不存在的汗。崔姝看她那等恐惧样子,冷哼出声,甩甩袖子直呼陈叟道:“阿叟快送嬷嬷回府。”

    便直直向院中走去了,嬷嬷并未因四娘子不让自己进别院而生出其他情绪,盖因立在院门便能清晰的看到院中奔跑的几只恶犬,正呲牙瞪着自己。

    面上升起一股恐惧来,嬷嬷抖着腿,并不敢乱动。前些年也是有嬷嬷随意闯进了四娘子的院子,被院中的黄奴咬得不成人形。

    那时四娘子才多大年岁,听说当时就在一旁咯咯笑着看着,未曾阻止,后来那嬷嬷便残疾了,府中给了许多的银两,遣送回乡下了,只是还是不幸,得了犬疾,人疯了,不过数年而已便死去了。

    嬷嬷得了命令,行了执手礼便巴巴的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赶紧去向向郎君复命。

    崔姝见院门被关上,才走进正厅,瞧见厅中的宝阁中搁置的玉如意,东珠,长颈玉瓶等家中父兄给她搜罗来的宝贝,短促的哼笑一声,先是拿起玉如意,狠狠地摔了个粉碎,又去取东珠,这次定定的看了很久,没舍得摔,重重的放置在桌面上,她欲取其他东西,却取到了她这几日晚间放在多宝阁上的玉冠。

    她定睛看了几眼,攥紧了手中物件,迫使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不就是想看她披一身人皮去假装么?行,反正也过了这么多年了,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如何扮的像了,崔姝垂下眼睛,掐着自己的虎口好一会,方镇定下来。

    崔氏女这三个字真是无时无刻不禁锢着她,将她圈得牢牢的,偏偏天下女子不以公主为榜,盯着她一个世家女。

    罢了,罢了。崔姝闭眼强忍怒火。

    待彻底平静下来,崔姝又去了谢七的房间,这几日也只有晚间片刻她才与他相处,主要是她目前还不想被发现身份,所以每每见他,总要以哑女姿态与他共处,也得害他以并不舒服的姿势被锁在榻上。

    自从前日见他手腕间被铁链磨得通红,她便有一些心疼,当晚便让陈叟给他在镣铐间夹了一层细布,免得皮肤再被硌伤,或者磨伤。

    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他难受或者受伤。

    今日她心情不好,需要他安慰,况且明日便要离开,可能有好几日不能相见,便顾不得他是否舒服了。

    崔姝慢慢的靠近榻旁,伏坐在脚踏上,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不过瞬间,便感觉到他的抽离。

    谢珂于今日又被突然锁住,又被人拉住本就薄薄一层的衣物,觉得不耐。

    只感知到女子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郎君,奴不日便要离开了,特来与郎君告别。”

    她虽不会说话,但这行字写的委实有些过于亲近,像是亲近之人说的话,更像是女子对心爱之人的撒娇。

    谢柯于皱眉,略感头痛,更多的是不自在与排斥,他现下还未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钥匙,他只见老叟从腰封中取出过两把手镣的钥匙,还是他昨日手足间故意弄出伤口,他必须在他眼前在镣铐上加上锦帛时才看到过。

    他此刻并不愿意开罪任何人,却也厌恶这女子毫无距离感的言语来。礼教加身,怎能出此浪荡言语?

    谢珂于皱眉不答,甚至双手握拳,并不想再让这侍女再在自己掌心写下任何只言片语,更遑论与她作别的话。遂将头撇下另一侧,蒙着眼睛也不想离她过近。更不与她搭话。

    崔姝今日心情颇坏,所以并不能如同往日一般哄他,见他执着,便强行拉过他的手来,强行在上写道:“郎君怎么不说话?”

    谢柯于眉皱的更紧,他面色不虞,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了,因而狠狠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凉凉道:“礼义廉耻,忠义仁孝,乃人之大伦,你逾矩了。”

    这次连女郎都无了,可见是真的怒了。

    崔姝无声的笑了笑,不再强行去捉他的手,觉得他真是迂腐,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曾说过,人生于世,便要遵守本心而活这样的话,怎么也不算是个古板的人吧。

    可他方才明明是骂自己不知廉耻,不忠不孝,真是过分。

    崔姝心中觉得他说的很对,挟持国戚,绑架友人,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身为女子,二人无媒无聘,将他困于此方寸之间,虽不至于随意玩弄,羞辱却是有的,也可谓不知廉耻了。

    他骂的每一句都很对,但是对崔姝造成的伤害几乎没有。

    因为想要的东西就要夺过来,她很喜爱他,而爱是什么?

    爱是摧毁,是霸占,为了得要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这是她永远铭记于心的道理。所以施加在他身上。

    她靠近他,却并不再触碰他,只面颊贴着榻沿,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的怒意和暴虐便被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她想,既然那个假装的几乎完美,像一个假人一般的崔四娘他不喜欢,那就如他所言,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崔姝吧。

    她并不介意毁了他,然后再毁了自己。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她还舍不得这层虚假的伪装,于是听了他的斥责后,崔姝开始假装哭泣起来。

    作为哑女,哭起来自然要没有声音,这为难不住崔姝,她自七岁起便知道如何哭得又快又让人怜惜。眼中的泪几乎瞬间滴落下来,像露珠一般大的泪珠,只不过露珠是冰凉的,泪珠是滚烫的。

    不偏不倚,偏偏落在谢珂于的手背上,烫的他一颤,却始终未曾开口安慰。说起凉薄来,他也颇有几分天赋。

    无声的哭了大概有一刻钟,见榻上的郎君还是未曾有任何反应,崔姝这时才有一些恼怒起来,她猜想可能是她哭的惨样没被他看到,可又不能给他扯下锦帛,真是偏向瞎子抛媚眼,对牛弹琴了。

    崔姝咬咬唇,不想再装下去,狠狠地伸手拍打了谢珂于的手背一下,才生气的去整理自己,她面上的泪水黏黏的,让她很不舒服,于是狠狠地瞪了几眼榻上的谢珂于,愤恨的跑出去净面去了。

    谢柯于猛然挨了这一下,又听到她跑走的脚步声,眼中的厌恶更盛,倒不是因为挨打,只是十分讨厌这没有边界,没有尊卑的行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为人伦,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是为尊卑,她太无礼了。

    谢珂于皱眉,强忍着不虞与屈辱。

    她一面洗脸,一面对陈叟道:“阿叟,今晚不许给他解开锁链!让他好好反省一番。让他欺辱我。”

    陈叟是哑巴,自然不会回她,只是打起手势问道:“娘子何时归来?”

    崔姝默默道:“不知,顺利的话,两三日便能归来,若是族中有事被绊住,可能要三五日。”

    她长久的不归家,这次哪里能那么容易放她回来。

    陈叟示意知道了,便又默默下去给崔姝烧水,他见她今日哭的可怜,应该是要沐浴一番的。谁又能知道她靠在谢珂于身侧流下的那几滴泪,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呢?

    崔姝拿起锦帕擦了擦脸,然后起身去取干净的衣物,准备洗洗自己,明日也就不必从府中过一趟,不必见族中众人,听他们的絮叨,而是直接去立雪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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