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

    鹿无忧惊得迈进几步,这才看清裂谷中暗藏的玄机:

    谷中岩壁上钉着细细的铁栈道、石楼桥,屋檐棚屋在崖面上鳞次栉比,竟是一处崖面上的小城。

    隐隐约约可见崖面上流出几束水瀑。怪不得要在这里建城,原是有水源。

    鹿无忧扬眉,后退几步,助跑一跃,听着呼啸的风声也跳了下去。

    江逸行走得并不快,有时跃过一个较宽的位置还会回头看一眼鹿无忧能不能跟上。就算不熟悉,按着他踏过的地方走,鹿无忧跟上的也很轻松。

    居住在此的妖修们看起来修为都不高,形态各异。他们在各自的地盘或买卖吆喝,或行走串门,几个背着篮子的妇人谈论家常,见到一路踏着岩壁和栈道下去的江逸行无不面带笑容注目行礼。

    有几个胆大的妖礼也不行,扬声热情地招呼着,江逸行摆摆手权当回应。倒是后跟下去的金鹏仆从顺手轻轻扇了胆大的妖修一翅膀,那人也不在意,嘻笑着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崖顶和中部的位置是妖修们最多的地方,看起来生活也过得不错,只是越往下,民居和商贩就越稀少,甚至石灯笼都没有几盏。

    不消片刻,他们就接近了崖底。

    接近地面,鹿无忧才看到一列青灰色的石檐。

    几乎是脚尖刚一触上崖底,就有几个穿着白袍头罩乌巾的妇人出来,给他们递上了一叠面巾。

    鹿无忧疑惑地接过,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系上面巾掩住自己的口鼻,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崖下居然也有妖修居住,只是居住条件显然不如上层。上层的水源被污染后才流下来,汇聚成可怜巴巴的一条小溪,在崖底潺潺流着。

    上层的居住者们偶尔掉落的垃圾和土块也十分令人困扰,不过鹿无忧看到有专门打扫的妖,也穿着制服似的白袍黑纱。

    飞角此时从屋内钻出来——他也戴着面巾,但那一头辫子和额角的鳞片实在太有辨识度了——拱手朝他们一礼,低声跟江逸行说了些什么。

    江逸行眉头一皱,快步迈进最近的一个青瓦屋。

    鹿无忧跟着进门,迎面扑来的一股恶臭,混杂着浓烈的草药味,差点没给她顶出去。

    周围人却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屋内的陈设也相当简陋,几张石头硬板床,上面用皮带捆扎着一个个妖。

    被捆绑的妖修有点不住嚎叫,声音凄惨癫狂,有的已经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

    几个白袍妇人正忙前忙后地端着些汤药。

    鹿无忧听着瓶罐叮当声和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眉头紧皱起来。

    这是……医馆?

    他们一进来,本来窄小的屋子就有些挤了,鹿无忧靠找江逸行那对尖尖的兽耳才找到他的位置。

    魔尊此时正背对着她与一个同样身着白罩袍的女妖修说话,察觉到鹿无忧的视线,女妖撇过头发现是她,微笑着走过来。

    “这位就是帝君的贵客吧。”她微微俯身行礼,或许是她天生带有一种亲和的气质,鹿无忧下意识朝她回了一礼。

    在她微微低头的空当,鹿无忧才透过黑纱看到她头顶的兽耳。

    女子娇小,她的耳朵却比江逸行的还要大些,三角尖尖,遮掩在黑纱下也压不住的橙红鲜艳,耳尖一抹棕黑,仅从这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便能看出是赤狐妖修。

    她白袍罩到了脚踝,看不出有没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鹿无忧猜应当是有的。

    狐妖道:“帝君的贵客来我陲崖医坊体察,青云理应端庄迎接,只是……”

    这位叫青云的狐妖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开始嚎叫的一个病人打断。

    她苦笑道:“……只是现下医坊情况如此,青云看护煎药,实在腾不出空来,还望贵客海涵。”

    “青云是医坊的管事。”江逸行向鹿无忧介绍,转而向青云道:“给这位贵客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青云称是,又有些犹豫地看向鹿无忧,“不知贵客对这解忧症知晓到什么地步……”

    解忧症?

    “一概不知。”鹿无忧干脆答道,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是要做什么。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可以叫我陆仁。”

    鹿无忧随口编了一个名字,贵客贵客的听来实在难受。

    她可是被打昏了“请”到这来的。

    青云语塞一瞬,路人?

    “既如此,”狐妖没有停顿太久,帝君的客人她不敢怠慢,面上依然带着温婉的笑,“那就容我为陆小姐从病症起源开始讲起。”

    鹿无忧皱了皱眉。

    妖修生病发狂,生不如死的模样固然可悲可怜,但她是对立国的人。

    说得再冷漠些,就算麟石域人人发疯癫狂,这一切又与她何干?不幸灾乐祸都算她鹿无忧悲天悯人了。

    但身在敌营,鹿无忧不可能端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讲这些。她只垂着眼开口:“还请这位姐姐简略说明。”

    青云点点头,“解忧症是一种叫做解忧兰的花粉所致的病症,”她领着鹿无忧到一个病人床前,“病人少许服用这种花粉,可在白日梦中见到自己心中的愿景,亦或是想念之人,做得美梦一场,故名为解忧。”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仔细看去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双眼禁闭,仿佛真的坠入梦乡。

    如果不是他如白纸般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鹿无忧几乎要相信这是某种灵丹妙药了。

    “但这种花粉如果日日不断地服用,就会扰乱心神,就算某天突然停止服用,也能看到幻影在身侧舞动。更不要肖想每次都能美梦一场——”

    “时间久了,病人看到的就不再是美梦,而是令人抓狂恐惧的噩梦。”

    青云的目光落到远处一个正被医护合力压制捆绑的妖身上,那妖依然半兽化,脸已经变成熊的模样,目光呆滞,嘶吼叫喊,口中克制不住地流着涎水,挣扎着想要扑咬围住他的医护们。

    “后来我们发现,解忧兰的花粉进入经脉后,不仅不能被分解,反而会化成毒攻占妖修的脑部。

    体内毒素累积的妖日夜面对恐怖景象,又头痛万分,仿佛千万根针从颅顶逼进,无不以头抢地,发疯求死。”

    鹿无忧再也没了刚才略显不耐的模样,凝重地皱起眉。

    如此痛苦,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云叹息一声,“一百多年前花粉流入麟石域时,大家都以为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新奇玩意,数月间便流行至全麟石域。等发疯的病人大批出现,先帝反应过来禁止,已经晚了。”

    “一百多年前?”鹿无忧抬眼,疑惑地问:“知道根源在哪,铲除掉不就够了?人们知道这东西致病,还能私藏不成?哪用得着一百多年……”还未完全消除。

    江逸行轻声接道:“想念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什么?”鹿无忧看向他,这环境太嘈杂,他又说得太轻,鹿无忧没有听清楚。

    “无事。”江逸行背着手撇过头去,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耳朵却悄悄低下去。

    青云沉默一瞬,苦笑着解释道:“这世间太多人求而不得了。有所愿景,哪怕只看一眼,对他们来说都是救赎。解忧兰可以帮他们看到他们最强烈的愿景……和思念已久的人。”

    抱着“只服用一些不成大碍”的想法私藏的人,渐渐沉迷在幻象中,一旦美梦破灭,又对现实痛苦万分,忍不住再吃一点,再吃一点——

    江逸行敛眉,“毒药终归只是毒药,”他的目光虚虚落到房间一角,仿佛故意不看向谁。“有血有肉的人站在眼前的时候,那些沉迷之人就会发现幻境不过是卑劣的冒牌货。”

    青云低声补充:“当然,对于再也无望相见的人来说,在幻境中死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她顿了顿,赶在江逸行不悦之前继续解释道:

    “不过就算一直有市场,在帝君的铁面严令下,这种花粉也已在麟石域绝迹了。”

    “它真正棘手的地方在于,解忧兰的毒在充分浸入病人血液大脑,致病人疯癫死亡以后,仍旧会在温热的血液中存在一段时间。”

    她语气沉重,“如果救治时不加以防范,多次吸入病人血气,或是身上伤口频频接触到病人的血液——”

    她停顿不言,但鹿无忧听得出她的未尽之词。

    以血气传播,或许一两次沾染没有症状,仅仅只会感到麻痹多梦,但这种毒素既然不能被消耗,只会在身体里越积越多。次数多了与服用花粉的效果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医师与配合镇压解忧症发疯患者的兵士也会受到严重的危害。且就算严令禁止了花粉,一时间也不能完全停止这种病症。

    “医师惊恐不敢救治,百姓十不存一,路上甚至可见无人看顾的孩童尸骨。”青云看了江逸行一眼,“为了稳定民心,帝君不惜亲身带队镇压私贩和引起骚动的病患……”

    “但这种毒仅仅只对妖修有效。”似乎是为了打断她的话,江逸行出声岔开话题。

    他看了青云一眼,狐妖看到帝君警告的眼神,愣了一愣。

    “啊,是的。”青云道,没再提起刚才的话头,“这解忧兰喜湿,仅仅只在擎霄仙洲的国境内生长……”

    鹿无忧一愣。

    青云没有看出她的异样,皱眉道:“仙洲人的血脉与我们不同,对解忧兰的花粉几乎是免疫的,但他们偶然发现这东西对妖修有如此效用后,便将其包装售卖给了麟石域——”

    “说起来。”青云鼻尖皱起,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竟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两颗獠牙,温婉的面容这才显出几分妖精的狰狞。

    她的嘴变长,像是狐狸的脸,看不出表情是兴奋还是恨意。

    “——当年第一个带这花粉到麟石域来的所谓和平使,正是之后杀了我无数妖修同袍,如今被自己主子诛了九族的仙洲大将军,鹿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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