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北齐王城郊外，宗屿先行一步回府去打点大婚事宜了，我和知书姑姑还有玉瑶则在莫子陌的安排下在北齐王城外安营扎寨。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是你和宗屿的大喜之日了”，用过晚膳，莫子陌陪着我在大营西面的一个山坡上看日落，今日是过去半月以来的第一个晴日，温暖昏黄的日光照在皑皑白雪地上，一声不响地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金黄。
我深吸一口气，雪后清香干冽的空气瞬间盈满了胸腔，再缓缓吐出，一直压抑在心口的那股憋闷好似也随着浊气一起排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散在这苍茫的旷野里。
“是啊”，我弯了弯嘴角：“明日就是我的大喜之日了。”
莫子陌垂眸，沉默半晌才开口沉重道：“如果可以，我宁肯娶你的人是他，这样最起码你是真的高兴。”
我轻笑一声，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地平线，淡淡回道：“可不是么。”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逐渐消失不见，身遭仿佛就在一瞬间由亮转暗，天边的晚霞也不复温暖的昏黄，转而变成清冷的墨蓝。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就被知书姑姑喊醒，在她的催促下换上了由十几个绣娘绣了近两个月的嫁衣。我曾听高大娘说过，民间女子出嫁时都喜欢自己亲手绣嫁衣，图个吉祥如意，可惜我绣工不好，也不想绣，便只好躲懒假手他人。
大红的喜服一层一层套到我身上，像繁茂妍丽的牡丹花一般缓缓绽放；满头的珠翠在头顶玎珰作响，压得我险些直不起头来；镶着鸽子蛋那么大的红宝石的金步摇在我额侧调皮的摇晃着，时不时反射了四周明亮的烛火直逼我眼睛，刺刺的疼，我不适眯眼，微微晃头将那步摇晃到了耳后。
迎来送往的宫女嬷嬷见了少不得要夸我“倾国倾城、貌若天仙”，更少不了赞一句这门亲事是“良缘美满、天作之合。”从始至终我的嘴角一直挂着得体温和的笑意，时不时还会用眼神示意知书姑姑或玉瑶递出去一颗金瓜子或是银花生，哄得对面人喜笑颜开，一水儿的吉利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她们说得起劲，我也受得笑眯眯，周遭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高兴，一切都是美好圆满的样子。
门外，一阵喧嚷声由远及近，知书姑姑浅笑着上前来说是迎亲的队伍来了，我微微颔首，接着一块镶满了珍珠、宝石的红盖头从天而降，遮住了我的满头华光，也遮住了我刻在嘴角的笑意。
接下来的仪式同民间嫁娶没什么区别，无外乎是府内装饰奢华了一些、吃的东西精致了一些、参加婚礼的人地位尊崇了一些、迎来送往的礼物贵重了一些罢了，没什么意思，好在我的脸一直被盖头遮着，不必强装笑脸故作欢喜。
走完该走的流程我被人搀着送到了婚房，宗屿还不能来，他得先陪客人。
我百无聊赖地坐着床边，屁股下藏在被褥里的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硌得我生疼，我微微将屁股抬起一点，用手偷偷将那些东西拨开，这才又重新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公主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垫垫？”玉瑶借故将守在房内的北齐侍女都打发了出去，端着一盒全是指甲盖大小的糕点上前来提议道：“都是好入口的小点心，不会弄花公主的口脂。”
“以后要改口叫二皇妃了”，我一边纠正着玉瑶的称呼一边从盖头底下的缝隙中快速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信手拈了一颗榛子酥送入口中。
闻言，玉瑶倒吸一口凉气，连道几声好险之后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还好没有旁人，不然奴婢肯定会给公……不，是二皇妃，惹麻烦的。”
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
外壳酥脆内里绵密、清甜中又略带一丝咸香的榛子酥温柔的在我舌尖化开，调皮地挑*逗着我的味蕾。一颗吃完只觉不够，我又拈了一块绿豆糕，绵软的绿豆沙入口即化，香甜软糯又不会太腻，冰冰爽爽的吃到嘴里真心令人欢喜！
“公主再尝尝这山楂糕”，见我用的欢快，玉瑶的声音也雀跃了许多，手舞足蹈地指着盒子里的山楂糕极力推荐：“这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于是我又吃了一块山楂糕，顺手还拿了几块递给玉瑶，让她一起吃。
就这样一会儿工夫，满满一盒点心就被我和玉瑶两个人瓜分干净了，吃完才觉有些口渴，于是我又支使着玉瑶去给我倒水，谁知玉瑶刚走到桌边，房间的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率先进来的是摇摇晃晃的宗屿，身后，还有一大帮子我完全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我冲玉瑶偷偷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再倒水了，玉瑶立刻会意，放下手中的茶壶快步走至我身旁站定。
“掀新娘子盖头咯！”不知道是谁先兴奋地喊了一声，立即引起围观众人一阵附和：“快快快，二皇子快掀盖头，让咱们都看看大凌的公主长什么模样！”一阵哄笑声毫不避讳从正前方传来，我不悦皱眉，宽大的衣袖下一直紧握着的双手也不自觉又紧了紧。
接着，是宗屿有些口齿不清的朗笑声：“没问题！今日本王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本王的皇妃能有多美！”
宗屿话音刚落我就觉得头顶一轻，蒙了一整天的红盖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然后我整个人便如同豢养在笼子里供人玩赏的雀鸟一般显露人前，宗屿背后，一群彪形大汉抱着身姿妖娆的女伴你拥我挤，争先恐后地想要看看我长什么模样。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嫡公主来说，这是何等的屈辱？
玉瑶再也按捺不住，猩红着双眼挡在我身前，愤怒不已：“二皇子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怎能如此不守规矩！”
人群中一个彪形大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我们北齐的规矩就是如此！”在他身后，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不绝于耳。
“你！”玉瑶气愤地上前两步想要同那人争论，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一群膀粗腰圆的大汉面前能讨得什么好？
“玉瑶，退下！”好在我及时出声，制止了玉瑶，玉瑶咬牙切齿地梗着脖子瞪了那人半晌，终是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我缓缓起身，挺直了脊背淡漠地扫视着面前众人，一言不发。渐渐的，屋内吵嚷的声音弱了下来，慢慢又消失不见。
直至整个屋子安静的能听到一根针掉落地面的声音我才缓缓抬脚，徐徐向人群中走去，在我前行的方向上，所有人都自动向两边分开，直到给我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我一个脚步接一个脚步走得很慢，走了近一刻钟才从人群这头走到那头，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直视着对面的宗屿蓦然绽开一个笑颜：“看够了么？”
宗屿回望着我眉头微皱，眼底似有不解一闪而过，半晌，他沉默着摆摆手，屋内众人都识相的退了出去。
沉重的关门声吱呀一声传入耳中，我这才偷偷松了口气，放开了一直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双掌掌心，几个月牙形状的痕迹清晰可见。
我不出声，宗屿也不说话，我不管他，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没过一会儿，宗屿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依旧沉默着坐到了我对面。
方才的婚闹让我与宗屿之间的关系再一次降至冰点，其实后来我特意命人打听过，北齐的婚俗确是如此，只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所以才会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屈辱。
可他原本可以同我说一声的，哪怕不自己来，派个人知会一声也没什么难的，然而他偏偏没有。
“玉瑶，替我卸妆吧”，我起身面无表情地路过宗屿坐到镜前，吩咐玉瑶替我卸妆。
玉瑶脆生生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娴熟地动作起来，很快，我就在玉瑶的服侍下收拾妥当，和衣躺在了床上。在此期间，宗屿一直安静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瑶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自己是该退出去还是继续守在我床前，我犹豫半晌，终是冲玉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得到吩咐的玉瑶如获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其实离开大凌前就有嬷嬷教过我如何与夫君亲近，可我心里没有宗屿，再加上现在又在同他置气，那等亲密的事情如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可是宗屿……他到底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如果……如果他非要同我圆房，我又该如何拒绝呢？
我在心底绝望的哀嚎一声，只盼着此时突然有个什么要紧的事情将宗屿叫走，免我受这煎熬之苦。
也不知是我在心底祈求的声音太大被宗屿听见了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又坐了一会儿继而起身，不吭不响退了出去。
我长舒一口气，起身唤来玉瑶替我脱掉厚重的外袍只剩下寝衣，然后又重新钻进温暖的被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可是还不等我酝酿好睡意，忽闻门口一声轻响，然后是一个男子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我浑身僵硬，双手紧紧攥着大红的绸被大气都不敢出。
那脚步声很快来到床边坐下，接着是靴子被扔在地上咚的一声轻响，再然后，我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随即又很快放下，一个温暖的身体躺在了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