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双目所及之处皆是铺天盖地的大火……

    偌大的二皇子府在大雪纷飞的冬夜毫无预兆地烧了起来，连带着周遭的民宅也不得幸免。

    火势迅猛，很快整个二皇子府就烧成了一个火球，救火之人根本无法靠近。

    姗姗来迟的宗扶带人站在已经烧成漫天火场的二皇子府前缓缓举起右手，见状，捂着口鼻提着水桶的士兵们迟疑着停下了动作。

    “殿下！”紧随其后的五皇子府管事双目猩红带着哭腔开口劝道：“回头……回头您要如何向王上解释啊！”

    宗扶闭闭眼，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俊脸苍白如纸。

    这么大的火，谁进去谁就得死。

    慕容长宁和宗离的命是命，救火的将士和周围百姓们的命也是命。

    “快速带人切断二皇子府和周遭民宅的连结，务必不能让火势继续蔓延下去！” 宗扶睁开眼，沉声对身后吩咐道：“尽快疏通周围的百姓，务必将伤亡人数降到最低！”

    宗扶话音未落，一个玄青色的身影从旁边不知道谁手上抢了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一闪身飞进了火场。

    “那……那是大凌的永宁侯世子？”

    旁边不知道是谁迟疑地指着冲进火场的背影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只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背手而立的宗扶看着眼前不断攀升的火苗静默无语，漫天火光映衬在他暗黑色的眸子里，星星点点、破碎斑驳。

    飞蛾扑火，虽死不悔。

    三天后的一个雪日，烧了整整三日的大火终于熄了。

    洁白的雪花落在尚且留有余温的灰黑色灰烬上，哧啦一声瞬间化成水滴。

    最后一丝热意也逐渐消散在了北齐王城冬日的严寒里。

    一支颜色雪白、顶端牡丹微瑕的白玉簪安安静静地躺在灰烬里，奇迹般的未损分毫。

    三日前。

    “来，阿离，过来”，我弯腰摇晃着手中的玩具吸引阿离的注意力：“到阿母这里来。”

    听到我的声音，阿离开心地笑着扔掉手中的小木马，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向我走来，抱住了我的双腿。

    “我们阿离可真棒！”我笑着将阿离从地上抱起，看着他圆嘟嘟红扑扑的小脸满是骄傲。

    待宗屿回来看到阿离已经会走路了一定十分惊喜，我满心欢喜地这么想着。

    然而还不待我从欢喜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玉珠猛地推开殿门从外面奔了进来：“不好了王后，出大事了！”

    一阵寒风从敞开的殿门外涌了进来，我下意识揽紧阿离背过身去，用身体替他挡住屋外的严寒。

    一旁的侍女连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个披风，披在我和阿离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看着玉珠如此慌乱的模样，我面色郑重回过身来问道。

    “庆阳郡主起兵造反了”，玉珠快速答道。

    祝锦蓉？

    那日王庭大乱，祝锦蓉趁乱逃走不知所踪，这一年来宗扶一边忙着安抚百姓、重建王庭、重振朝纲……一边在极力寻找祝锦蓉的下落，没想到她竟偷偷跑去搜集人马打算造反了。

    “她哪里来的助力？”我沉着脸将阿离交给负责照料他的姑姑，眉头紧皱追问道。

    “伙同庆阳郡主一起起兵造反的是齐夫人的母家阿布家，阿布将军带着近两万兵力从北城门开始进攻王城，兵力悬殊北城门的守卫将军无力抵抗，现已被贼人冲开一个口子，正在王城北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五皇子已经亲自带人赶过去了。”

    因着宗屿的登基大典还没有办，宗扶、宗介等一众先皇子的封号也未拟定，是以众人虽都已改口称宗屿和我为王上、王后，但对宗屿其他弟兄们的称呼还暂如从前。

    玉珠面色凝重语速极快：“五皇子特意命人过来递了个消息，鉴于庆阳郡主与王后您积怨已深，他已经尽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过来保护您，咱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加强防范才是。”

    齐夫人是宗恒的生母，样貌平庸性子也温柔恬静，因为这个她不曾对宗恒有什么助力，因此宗恒平日里对她几乎是视而不见。

    可就是这样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齐夫人却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母家，阿布家一心想推宗恒上位来巩固自己在北齐朝堂上的地位，现下宗恒死了宗屿即位，他们作为宗恒的左膀右臂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因此祝锦蓉会找上阿布家并不令人意外。

    玉珠和宗扶的考虑很是周到，我点点头叫来云逸，命他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阿离。

    云逸正想点头应下，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骚乱，各式各样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好似还有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

    玉珠转身想出去看看情况，被我出声叫住了，下一秒，知书姑姑浑身湿漉漉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一看知书姑姑的脸色我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看到知书姑姑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玉珠连忙从一旁抓起一块阿离的小褥子上前想要替她擦拭。

    “玉珠别过来！”知书姑姑后退两步厉声喝道。

    拿着小褥子的玉珠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知书姑姑。

    “王后娘娘，不好了”，知书姑姑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凝重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大批武艺高强的贼人，他们一边和府内外的守卫缠斗一边往府里浇大量的火油，北殿偏厅已经烧起来了。”

    看着知书姑姑严肃的神情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再看她从头到脚的湿漉，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云逸”，我从姑姑手中抱过阿离，眼眶微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狠心将阿离塞到玉珠怀里，转身跪到云逸面前：“不管今日此劫我能不能逃得过，你都要护住阿离的性命，带着他和玉珠一直朝南走，先回大凌去。”

    “不要！”玉珠哭着扑上前来跪到我面前，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瘪着嘴摇头拒绝道：“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陪着你！”

    “玉珠”，我红着眼拉着玉珠的衣襟泪如雨下：“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云逸如果带着我和阿离我们都得死，趁现在还有机会，你赶紧带着阿离跟云逸走。除了你，阿离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就当我求你了，好玉珠，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照顾好我的孩子。”

    玉珠死死抱着阿离看着我泣不成声，我知道她不忍心将我一个人丢在危难里，可她也知道我说的没错，云逸一个人带着我和阿离根本无法和外面源源不断攻进二皇子府的杀手抗衡，只有我留在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云逸才有机会带着她和阿离逃出生天。

    可是……可是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杀戮声、兵戈相撞声、大火迅猛而来之声混杂在一起，玉珠知道她这一走对我们二人来说就是永别了。

    思及至此，纠结不决的玉珠抱着阿离伤心欲绝、恸哭不已。

    原本还好奇地想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阿离此时也变得焦躁起来，挣扎着想要从玉珠怀里挣脱。

    看着阿离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向我伸出的双手，我再也忍耐不住将他接过来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王后，再晚就要来不及了！”知书姑姑心急如焚，一边心有不忍泪流满面一边催促我道。

    我最后一次看着我的阿离，轻轻在他额头印上一吻，然后一咬牙一狠心重又将他塞到玉珠怀里：“玉珠，求你了……”

    玉珠哭着接过阿离，紧紧抱着他一起快速给我磕了个响头：“公主放心，玉珠一定不负所托！”

    话毕，玉珠抱着哭嚎不已的阿离决绝起身，头也不回地在云逸的掩护下融入了夜色。

    好在此时整个二皇子府已经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因此阿离的哭声和玉珠纤细的背影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我恋恋不舍地扒着窗户从缝隙里目送阿离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他小小的身影，我回过身，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殿外的杀戮远远没有停止，方才云逸还在的时候说了，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兵士，而是专门培养出来杀人不眨眼的死士，说起专门培养死士的地方，整个北齐除了罗生门还有谁？

    犹记得当初跟在祝锦蓉身边的那个松儿就是罗生门的人，由此可见祝锦蓉和这个罗生门还真是关系匪浅啊。

    “外面情形如何了？”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整理好心情问已经换下沾满了火油的衣服的知书姑姑道。

    送走了阿离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不过二皇子府还有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那些贼人到处在打听王后您的下落，咱们府里的人忠心，没人肯说，他们就……他们就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杀了”，说到此处，纵是和母后一起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的知书姑姑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闻言我心痛不已，心知肚明不找到我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来到镜前掏出脂粉，对着镜子细细遮去脸上的泪痕，又从妆匣里拿出几支金钗插*入发间。

    方才我在陪阿离玩，担心首饰会伤到他所以都摘掉了。

    就在我正准备关上妆匣的时候，一个朴素古朴的檀木匣子骤然映入眼帘。我轻轻拿起木匣翻开盖子，火红的狐狸毛上躺着一支温润光滑的白玉簪。

    是我及笄那日司徒焉送我的那支。

    我微微展颜，重又拔下发间金钗换成了这支白玉簪。

    我还不曾好好戴过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