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却知道司徒焉心里其实是有公主的,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日我在天牢里布置的眼线派人给我送消息,说陛下身边的福公公去天牢看司徒焉了,我心下疑惑,实在想不明白陛下此举何意,可我也断然没有让人监视福公公的道理,于是我亲自去了天牢,在门口等福公公一探究竟。

    福公公在天牢呆的时间比我预料中的长多了,他方一出来我就迎了上去,迫不及待打听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司徒焉。

    “侯爷莫急,过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福公公笑着跟我打了个哑谜,神秘兮兮地离开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按照福公公说的继续站在天牢门口等,不一会儿,面容消瘦、胡子拉碴的司徒焉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还从未见过司徒焉如此颓唐的模样。

    看着司徒焉完好无损地从天牢里走了出来,我登时就明白了此事至此就算是翻篇了,我无权过问陛下的决定,但我却无法忍受窈窈险些因司徒焉而死,可司徒焉却没有收到任何惩罚这一事实!

    怒火中烧的我顾不得其他,冲上去对着司徒焉就是拳脚相加,令我意外的是,司徒焉只静静站在那里接受我的怒火,他不仅没有还手,甚至都不曾躲避。

    看着司徒焉脸上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我慢慢停了手。

    我突然明白陛下为什么不惩罚司徒焉了,因为司徒焉自己会惩罚自己,而他之所以会惩罚自己,是因为他心里有公主。

    从前我一直以为公主是一腔真心错付,现如今我终于明白原来在爱情这件事里,司徒焉同我一样,都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罢了,罢了……

    三个人的故事终究是有点拥挤,而在司徒焉面前,我毫无胜算。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得知这一事实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心酸?苦楚?想来应该还有一丝庆幸,庆幸公主所念终有回响。

    ……

    自公主回宫之后五公主慕容菡彻底撕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人前人后和公主斗得不亦乐乎,其中自然少不了贤妃愈加得宠以及远兴侯柳成屡立战功的功劳,不过公主毕竟是皇后娘娘嫡出,这几年在皇陵也长进了不少,所以并未吃什么亏。

    说起来皇后娘娘和陛下恩爱有加、琴瑟和鸣,可到底是没有一个皇子可以依傍,近几日朝中隐隐传出不少风声,说皇后娘娘有将某一个皇子记到名下的打算,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人人都盯着最终会花落谁家。

    不过这些都是风言风语罢了,并没有拿到明面上说,还影响不到公主。

    回到定京之后我进趟宫并不容易,因此我与公主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日,我正好有事进宫向陛下禀报,便打算顺便去看看公主。

    手里拎着晨起特意派人买的香酥烧鸡,我一路避开耳目来到一个已经荒废了的园子,找人给玉珠递了个消息。

    公主比我预料中的晚来许多,一看见公主,我忙喜不自胜上前帮忙将她从狗洞中拉了出来。

    我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口中却满是埋怨:“窈窈,你最近忙什么呢?我都许久不曾见你了。”

    闻言公主脸上立即浮现出歉意:“母后找了司徒焉教我练字,他在定京没别的事干,整日就知道拉着我练字,从早到晚一日都不停,你看,我手都磨出茧子了。”

    我定睛一看,公主原本如葱般细长的手指上果真磨出了好几个茧子!我有些心疼,捧着公主的手轻轻吹了吹:“不是说和芳嫔学琴么怎么又和司徒焉学写字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安排下,司徒焉日日都要进宫教公主写字。

    即使我明白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思,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底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酸楚。

    公主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苦着脸跟我解释道:“芳嫔近日突感风寒,现下还没好全,所以就先学写字了。”

    我还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却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心绪混乱之下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学字就学字,可怎么定京城里那么多人却偏偏要挑个你的克星?”

    话音未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个小石子精准无比地砸在我脑门儿上。

    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忿忿起身,一边装作滑稽的模样逗公主开心,一边小心环顾四周怀疑是不是隔墙有耳?

    搜寻半晌之后我并未发现附近有什么人藏着,可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我脑门儿上的大包足以证明此事绝非意外,可那人既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那此举便可以理解为善意的提醒了。

    思及至此,我不敢多做耽搁,忙将手中的烧鸡递给公主:“你尝尝这个,我早上特意命人去买的,可好吃了。”

    公主扶着我的手撕下一个鸡腿准备送入口中,我嘴角含笑看着她的动作,眼角余光里一条毒蛇突然窸窸窣窣从草丛里游了出来。

    看到游动的毒蛇的那一瞬间,皇陵后山上被蛇群围攻的记忆又骤然浮现脑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玉珠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公主小心!有蛇!”

    闻言公主面色一白,尖叫一声之后唰的一下从地上弹起,跳入我怀中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撒手。

    此时我终于回过神来,可公主死死抱着我不断挣扎,我腾不出手来对付毒蛇,情急之下我只好转身,用自己的身体在公主和毒蛇之间建立起一道防线。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隐约间一道劲风从耳旁刮过,然后是玉珠难以置信的轻呼:“侯爷!”

    侯爷?玉珠从不这样唤我,我抱着公主转身,司徒焉的身影映入眼帘。

    “所以刚才是你用石头砸我的?”我恍然大悟,正想追问司徒焉为什么要用石头砸我?

    谁料司徒焉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只张开双手上前一步冷冷道:“拿来。”

    看着司徒焉黑到快要滴出墨来的脸色,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侧身对着他防备道:“凭什么?”

    虽然司徒焉心里有公主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我并不确定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件事?

    依照之前发生的事情可以推断,司徒焉在面对公主时总是喜怒无常,鬼知道他在现在这样情况的下会不会再一次伤害公主?

    “凭我是帝后亲自为公主选定的老师,而你,只是一个偷偷溜进后宫的外男。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们两个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司徒焉说这话时虽然语气不好,但细细想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他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钦定教公主写字的老师,他和公主在一起就算被旁人看到了,到底也有理由可以解释,可我不一样,我是外男,来见公主也没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若被人看见公主和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拉拉扯扯,于公主清誉有损。

    方才一番波折已经闹出不小的动静,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正在往这边来,再看司徒焉的脸色虽然臭臭的,但到底不像是丧失理智的模样,想来也不会迁怒公主太多,思及至此,我沉默着将公主交给司徒焉。

    接过公主之后司徒焉片刻也不停留,带着公主和玉珠火速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只有我一人在此处,对方明显有些失望。

    “奴婢碧莲见过侯爷。”

    这人原来是慕容菡的贴身侍女,我就说这个宫女怎么看着有点脸熟。

    碧莲一边低头向我行礼,一边用眼角余光四处打探,似是想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证明方才公主也在这里。

    一看到碧莲这个模样我立刻明白了方才司徒焉为什么会用石头砸我,又为什么会匆匆带公主离开。

    可是!提醒归提醒,他下手那么重是为什么?!

    绝对是公报私仇!!!

    而且!有话你说啊!非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说,让人猜来猜去只以为他这个人有什么毛病,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我一边在心里炸毛,一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许是我的回应助长了碧莲的气焰,在搜寻无果之后她竟腆着脸试探我:“敢问侯爷为何会在此处?是在等什么人么?”

    闻言我冷笑一声反问道:“敢问这位姑姑为何会在此处?”

    宫中人对那些年长有资历、又贴身伺候主子的大宫女都会尊称一声姑姑,而像玉珠这种年轻一些的则都叫姑娘。

    碧莲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显然不到可以被称为姑姑的年纪,因此我的这一声姑姑听在碧莲耳中绝非褒扬,而是在明里暗里地说她长得显老。

    果然,闻言碧莲脸上半分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一张狐媚的脸上满是勉强的笑容:“侯爷说笑了,奴婢只是五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断然当不起这一声姑姑。”

    慕容菡在宫里作威作福惯了,连带着身边人都开始仗势欺人,想来平日里敢不给碧莲面子的人不多,因此今日冷不丁碰上我这个硬钉子,碧莲连最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

    看着碧莲毫不掩饰的不悦,我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

    受宠如长宁公主,玉珠作为她的贴身侍女都从来进退有礼,不敢越雷池一步,碧莲只不过是慕容菡身边的一个新人,就敢给我摆脸色,由此可见慕容菡的行事作风会有多招摇,当真是半分都没学到贤妃韬光养晦的本领。

    不过……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既如此,那就让她们继续疯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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