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琬，刚才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是么？我看看谁打的。”纪琬踏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匆匆赶回座位，第一件事是把右脚稍微蹭出来点，解放一下饱受折磨的脚后跟。她看了眼未接来电，是丘曲阳，打了两个电话——八百年没联系的人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不会是借钱的吧？

    她说了出来，立刻逗笑了毛渺渺，“问你借钱？哈哈，也太看得起你了吧！”

    纪琬白了她一眼，起身到楼梯间给丘曲阳回电话。

    她们这个城市工资低，房价高，她和毛渺渺算过，在这家公司累死累活干到三十岁，能挣一间体面的厕所，哎，这钱好像赚了，又好像没赚。

    丘曲阳怎么会来问她借钱，借小钱他俩没那么熟，借大钱不如让父母借，他们这个年龄的同学，谁手上闲着几十万。难道是要办同学聚会？这丘曲阳也不是班长啊……

    纪琬这边还没想完，丘曲阳已经接通了电话：“小纪，好久没联系了哈？”

    “哈哈，是啊。”纪琬顿时尴尬得脚趾头扣地，平时也不说话的人，该不会还要绕一圈才说正事吧？

    “这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啊，上学的时候咱俩感情多好！”

    咱俩熟吗？纪琬在心底发问，一个坐教室这头，一个坐教室那头，玩的圈子也不一样，拢共说过几句话呀，在这里谈感情。

    “这……我都有在关注你啊，微博、朋友圈，你晒的生活，我都有给你点赞啊。哈哈。”

    “切，根本就不关心老同学。”

    纪琬真的接不住话了，干脆直接陪笑。

    “你不记得我，我可是有好事就记得你，”电话那头的丘曲阳虽然语气还是吊儿郎当，但是纪琬可谢天谢地谢谢他准备说事儿了，“我有一个哥们儿，是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人长得老帅了，个子一米八三，国企，上半年刚升的主管，前途一片大好，工资到手一万五，家里条件也不错，介绍你俩认识认识，怎么样？”

    丘曲阳的话像一串连珠炮，炸得纪琬脑袋发昏，还没反应过来，丘曲阳又道：“我这哥们儿不知道多抢手，别人想我介绍我都没介绍，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啊。”

    纪琬还是没反应过来：“啊，什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

    “啧，瞧你这样，”丘曲阳又开始放炮，“这样吧，你微信上找我一下，我给你发他的照片，你看了照片准喜欢，看了就知道哥对你多好了。”

    纪琬从楼梯间出来还是迷迷瞪瞪的，毛渺渺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张口就是二十万。

    “胡说什么，我同学……要给我介绍对象。”

    “你不是说八百年没联系了吗？他怎么不给别人介绍给你介绍。”

    “是呀！”纪琬一坐下又开始蹭脚后跟，“我也不知道呀！”

    “有鬼，准是什么丑男、妈宝、屌丝男，介绍一圈没人要，才想起来根本不联系的人。”

    “他说条件挺好的，”纪琬努力回忆起那通电话里有用的内容，“说个子高长得帅，工作也好，家庭条件也好，是他的发小，你说这种算知根知底吗？”

    毛渺渺一脸看小白花的表情，鼻孔出气道：“他知根他知底，他也不告诉你啊！他说个子高，穿增高还得四舍五入，他说长得帅，最多也就是五官端正，工作家庭样样好，那他怎么找不到对象还要来相亲？”

    啊，相亲……

    纪琬心中戚戚，她这是要相亲了吗？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过年的时候溜得再快，最终还是被老同学突袭了呀。

    相亲……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毕竟她也没有相过。但对于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她总是有些怵的，毕竟有时刷到网上的段子，对相亲这件事的印象也不大好。

    浪漫喜剧总是喜欢安排女主穿着奇装异服，爆炸头、烟熏妆，嚼着口香糖，一身铆钉纹身，甚至安排个男闺蜜来演戏，以吓退自己没有兴趣的相亲对象。女主要么坚持不恋爱不结婚，要么追求自由恋爱，坚定地要等待符合理想的那个人出现，总之以后会邂逅高富帅男主，一场阴差阳错，然后欢喜冤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后来又流行女主一副死亡摇滚的样子去相亲，结果相到了高富帅男主、白月光初恋，然后又是一番阴差阳错，然后欢喜冤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高富帅男主是怎么会需要相亲找对象的呢……

    现实中的相亲，纪琬见过许多网友吐槽，媒人说一米七五，结果和穿运动鞋的网友一样高，媒人说长得可俊，结果就是刚刚好长了个对称，媒人说外表说家庭说房子，那准是学历不行。

    话说刚刚丘曲阳有提学历吗？

    纪琬在地铁里的时候，收到了丘曲阳的信息，发的是手机短信，纪琬无语了，丘曲阳连微信备注都没有给她填，就给她介绍对象吗？

    打开一看，上面是丘曲阳让她上点心，不要错过好缘分，下面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丘曲阳和一个男生，在一个拥挤的小酒馆，背景里装饰着啤酒桶，桌上放着快见底的几杯啤酒，灯光昏暗。画面杂乱，人头攒动，仿佛能听见酒馆里嘈杂的人声和音乐。那个男生正面望着镜头，淡然地微笑，嘴唇因为喝过啤酒而水润光泽，棕栗色的头发在灯光笼罩下显得又软又蓬。

    纪琬转发给毛渺渺，打了一连串的感叹号，用指尖在键盘上尖叫：“这也太帅了吧！”

    毛渺渺立刻回了两个字：“淡定。”

    聊天框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输了又输，最后毛渺渺只发来两个字：“有诈。”

    纪琬放大照片，看了又看，“应该不是P的吧？男生都不怎么P图的。”

    “这合理吗？条件样样好，还要相亲？相亲不相给熟人相给你，你代入到你那个老同学的位置上想想，为啥？”

    为啥？

    纪琬努力代入了一下，如果她是丘曲阳，自己的哥们儿，本来就哪哪都好，友情滤镜一加，觉得自己的哥们儿谁也配不上都有可能，为什么要介绍给一个不怎么联系，也不清楚条件如何的初中同学呢？

    自己的亲戚朋友、条件好的女生、条件没那么好但是熟悉的女生、身边天天见面的同事，都应该排在一个几年不联系的，上学也没怎么说过话的女同学的前面。

    是怎么轮到了她呢？

    “他会不会欠债？”

    “嗯……你上学的时候有露过富，或者看起来很好骗，很爱做好事吗？”

    “没有哇，我也没有富可以露啊！”

    “也是。不过他也有可能就想搞个几千几万的，也许讨你几个月的零花钱花花，再换下一个人养他，到处骗钱呗。”

    “不能吧……”

    纪琬看着照片，想不明白，如果对方真的如丘曲阳所说，那她也没做什么好人好事，怎么这运气就落到她头上了呢？

    毛渺渺又发现了亮点：“照片左边的那个是你那个同学？”

    “嗯。”

    “那我明白了。”

    “人家处处比他强，他见不得别人好了，哈哈哈哈。”

    纪琬再次无语。

    她点开丘曲阳的微信，给丘曲阳发了个“我在这”的表情包，便问丘曲阳需不需要自己也发张照片给对方看一下。

    “我给他看过了我们的毕业照，不过你要再发张近照也行。”

    毕业照？纪琬真的是无话可说，不知道丘曲阳是想给她介绍对象还是不想给她介绍，为什么不给人家看张好的，她想想自己初中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敢相信对方还答应了丘曲阳让丘曲阳接着来找她。

    纪琬在相册里挑来挑去，还是从去年圣诞节拍的写真里挑了一张发过去，“毕业照隔的年份太远了，还是给他看一看近照吧，帅哥要是看不中的话就算啦。”

    想了想，她把最后一句改成了“他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算啦”，配了个憨笑的表情包，便随人流挤下地铁。

    纪琬在离公司五站路的地方租了房子，五站路，不远不近，高峰期要挤还是很头疼，但好在不用花很长时间在路上。

    淇岸水居的房子算不上好，离地铁口近，但不是学区，附近没医院，虽然有商场，但是十年的老小区了，物业开始疏于管理，房子开始小毛病不断，可这样的房子让纪琬买，她也是买不起的，她只能一个月一千二，和一个从省内县城来的女孩儿合租。

    熊翩翩虽然来自一个五线城市的县城，家庭条件却还不错，具体纪琬也没问过，但总之她在卫生间架子上摆的海蓝之谜、神仙水，一万一只的包，一次双十一八十个快递的量，不是她那份月薪五千的工作支撑得起的。

    纪琬和熊翩翩合租了一套一百平的三居室，纪琬住次卧，一个月房租一千二，熊翩翩住主卧，一个月房租一千五，水电物业是熊翩翩出，开头的两个月是两人平摊的，但是熊翩翩蹭了纪琬一段时间的饭后便提出纪琬做晚饭，自己来承担水电物业费，纪琬想着横竖她都要吃自己做的，她愿意出钱总比自己养着一张嘴好。

    “纪琬，你刚刚回来看到了吗？前面那栋楼，从24楼砸下来一个花盆，砸死了一条泰迪，我回来的时候狗主人还在那哭呢，撕心裂肺的，一圈人围着看。”

    纪琬回忆了一下，怪不得小区门口停了辆警车，她回来的时候是有些人聚集在一处，但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她便没注意。

    “那个花盆，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还是故意扔下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熊翩翩穿上拖鞋从沙发上起身，“不过幸亏不是砸到人啊。”

    纪琬“嗯”了一声，套上围裙开始做饭。熊翩翩又问道：“你说会不会本来是要砸到狗主人身上，是那只泰迪救了它的主人，把主人推开了？”

    “泰迪的个头，推不开一个成年人吧？”

    “也是。”

    纪琬笑笑，打开冰箱拿菜。做饭吃饭做家务洗漱，等她闲下来已经是九点了，她这才看到丘曲阳又给她发了消息。

    这次直接把男生的微信推给她了。

    看来自己的照片还可以呀，嘻嘻。

    纪琬发出了好友申请，对方很快通过并发来消息：

    你好，我是谢东风。

    纪琬快速浏览了对方的朋友圈，仅一个月可见的动态里，两条音乐分享，一条从车里拍摄的落日晚霞，没有自己的照片，也看不出来什么。头像是一个漫画男生，也看不出来是动漫角色还是什么。

    纪琬退出来也向对方做了自我介绍，另一头没有立刻回她，她才想到对方可能也正在看自己的朋友圈，赶紧点开自己的头像检查。

    三个月可见的动态，拍吃拍喝发了七八条，工作吐槽两条，还有一条呜呜呜想看日出，一条呜呜呜想看演唱会。

    真的好没有营养……

    纪琬考虑着要不要多打开一点查看权限，好让对方了解一下，但往下翻了翻，基本还是拍吃拍喝，依旧没有多少营养。

    这边他们还没有聊上几句，丘曲阳又打了微信电话来，风风火火就要给他们定下见面的时间，纪琬完全是被丘曲阳牵着走，虽然心里一百个没准备好，但是又说不过丘曲阳，电话挂断的时候就已经糊里糊涂地安排好了周六下午两点海神大厦见。

    今天是周四，刚刚认识的人，后天就要见面吗？纪琬心里直打鼓。

    她打开衣柜，边走神边扒拉着。今天之前她根本没有想着去相亲，本来她的打算是周末做个大扫除，天气凉快的话去逛逛街，看看手机混一混两天就过去了，过完周末又去上班，她的计划原本和“约会”完全不着边。

    熊翩翩还没有休息，她在客厅里看电视，笑得嘎嘎响。纪琬打开房门，见她躺在瑜伽垫上，摊着肚皮狂笑，估计本来是准备运动减肥的，看来又是放弃比坚持更容易的一天。

    “翩翩，你是不是有一套粉色系的眼影盘？借我用一下。”

    “在我桌上，你自己找，哈哈哈哈。”

    纪琬来到熊翩翩的房间，环顾四周，简直没有个下脚的地方。桌上摊开一本韩语书，前两个月熊翩翩嚷嚷着要去韩国找欧巴，现在摊着的这本书也不过才看二十多页，纪琬摇摇头，拿走了要借的眼影盘。

    反正今天也没事了，她打算先跟着视频学一个元气桃花妆。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她还喜欢早上起来卷个头发，化个淡妆，如今已经很久不化全妆了，她得练练才是。

    纪琬正小心翼翼画眼线呢，熊翩翩突然灵光闪现，一脸八卦地跑来要求纪琬如实招来。

    “哎，我也搞不清，突然就联系我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同事说搞不好是想忽悠我。”

    “忽悠你什么？你们都是一个班的，他骗了你，以后不在同学圈子里混啦！”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纪琬放下眼线笔，“翩翩，你说他条件也不错，怎么要相亲呢？他应该不缺女孩子喜欢吧。”

    熊翩翩靠坐在桌边，拿起一只眉笔比划，“他性格怎么样呢，你跟他聊得怎么样？”

    “还没怎么聊呢，他说去洗漱去了。”纪琬把聊天界面找出来给熊翩翩看。

    确实没说几句话，看不出什么性格，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总之你周末也没事，就去看看，说不定天上真的掉馅饼，桃花运哐哐往你头上砸呢，哈哈哈。”

    最好是如她所说。

    纪琬站在海神大厦的东入口这样想道。

    纪琬今天穿了一条白色过膝连衣裙。她一直有这么一条压箱底的裙子，质感尚佳，款式大方，买来几乎只在见人的场合穿，这条足足花了她一千七的裙子，一直是以战袍的地位供奉在衣柜里的。

    加上搭配的包包、鞋子、饰品，纪琬今天实打实的套了半个月的工资在身上，化妆前还敷了一张五十块钱的面膜，她和熊翩翩说好了，如果今天的相亲失败，草草结束，她俩就接着第二场，要去海神大厦不远处的一个小型画展好好拍几张照片，这装备决不能白穿。

    “你好。”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纪琬的肩膀，她转过头去，首先看到的是浅米黄色的衬衫领子。纪琬抬头看，照片里的那个人就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那张照片果然是没有P过的。他就像从手机里走了出来，几寸的照片放大在眼前告诉她，原来纯粹的感觉是因为干干净净的眼白，温柔的感觉是因为扇形而流畅的双眼皮，友善的感觉是因为粉润的嘴唇，清爽的感觉是因为他的皮肤鲜有瑕疵，头发蓬松又细碎，轻盈地拂在眉间。唔，这个Tony有两下子，回头要找他问问是哪家店的。

    纪琬的脑子停留在眼前画面的冲击里，嘴巴就不顺溜了，磕磕巴巴地打了招呼，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跟着进了商场，男孩子为她开了门，她心里留意了一下，接着又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她一路晕头转向飘飘忽忽，等坐在咖啡店里心脏还咚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