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道这份上，林向晚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奈说：“那谢谢咯，对了，本来你过来一趟，我该请你吃饭的，但待会还有场研讨会的发言，不好意思呀。”
疏离却又客气周到，让人跳不出刺的逐客，林瀚眉梢微动，笑了：
“没事，我顺路过来，待会还要去拜访一位教授。”
那太好了，林向晚微笑：“我不送你了。”
“好，再见。”
林瀚笃定回应。
初夏的风付过她的裙摆，她穿过林荫路，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确有研讨会，只不过，作为先上场的嘉宾，林向晚早已发言完了，剩下的不过是中午和部分参会人员一起吃顿饭。
她不太喜欢这种应酬。
但院系领导召集，面子还是要给，林向晚在林荫路上转了一会，绕回实验室，磨蹭到开饭前十分钟，才缓缓迈着步子，去到了餐厅顶层的包房。
“葛教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林向晚嘴上致歉，脚下却是不慌不忙。
包房里走出一位头发灰白、衣着讲究的学者，约么五六十岁年纪，谦和道：“不晚，我们还没开始，小林老师是院里的青年才俊，身上担子重，很少参加咱们学校的各类活动，今天能来，就是很给我们几位老头面子咯。”
“教授，您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
“你们青年人啊，不能总是待在实验室，有空还得多出来参加活动，多和其他年轻人交朋友。快进屋，今天还有几位年轻人，我给你介绍。”
葛教授热情地将她拉进屋，指着一处空位：“小林老师，你就坐那儿。”
林向晚怔住。
位置旁边，赫然坐着林瀚。
“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坐一块儿，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外甥兼得意门生，林瀚，目前在三院上班，是位优秀的外科医生，这位美丽的女同志嘛，想必大家都已很熟悉，就是咱们学校半导体实验室的林向晚老师……”
林瀚站起身，绅士地替她拉开座位。
林向晚若有所思的看他，难怪，他方才那种反应，看来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会儿会在餐桌上再见。
“你…”
林瀚柔和说道，目光紧追随着她。
林向晚眨眼，悄然使眼色，希望他能配合着打个掩护，最好能顺着葛教授的话假装初次见面，她可一点也不想把他俩结实的过程说给在座诸位听。
果然，葛教授看了过来：“这么巧，你们认识？”
林瀚：“不巧，我正是冲着小林老师来的。”
在座的人都竖起耳朵，看了过来。
林向晚瞪大眼，心底已开始把这人骂了数十遍。
迎面是一片好奇的眼神，林瀚很淡定：“听说小林老师的英语很好，我特意来求教的。”
“嚯，那你可是找对了人！”
葛教授下巴一台，示意：“我们院小林老师留过洋，英语好得很，林瀚，你有什么问题，就多和小林老师请教。”
“好啊。”
“不敢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向晚不自在地看着这位豪爽给她揽活的老教授，谦逊推辞。
葛教授却是个自来熟，毫不客气道：“过分谦虚可就不对了啊，林瀚，你们多交流，你不是要准备出国么，多主动点。小林呐，这小子打小是我看着长大的，看我的面子，你要多帮帮他。”
“好的。”林向晚被堵得说不出推拒的话，端起酒杯，碰了下，“葛教授，您有所不知，他英语挺好的，在医学专业领域比我好，我帮不上多少忙。”
“是嘛，他学俄语的，还能比你好？”葛教授明显不信，说着突然眼前一亮，“哎唷，你俩早就认识？”
“我…”
林向晚恨不得咬舌头，林瀚正微笑着给她夹菜，很熟络地颔首：“是啊。”
林向晚：……
“好好！”
“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多交流，这样才对！”
葛教授抚掌大笑，饭桌上气氛热烈，觥筹交错，虽菜式简单，无法和后世餐桌上比你，可人们劝菜劝酒的热情却远超林向晚后世那些常规应酬。
还没过半，她胃就顶了。
林瀚看出她的不适，主动盛了碗热汤放在她手边。
这一幕被旁边人看了去，葛教授明目张胆打趣：“林瀚呐，你就负责照顾好小林老师……”
一场应酬吃下来，林向晚身心俱疲，感觉比开了两场研讨会还要更累。
特别是那些人过于热切的眼神，让她轻微有些不适。
“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我舅年龄大了，爱操心这些事，如果冒犯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林瀚奉命送她回家，见她沉默了半路，轻声道。
“不至于。”林向晚声音淡淡的。
“那就好，咱们还是当朋友相处，你别有思想负担，我呢，其实就想和你讨教些北美留学的事。”
“那行。”
林向晚听他这么说，忽的松了口气，笑容随之而来，“多指教。”
林瀚顺藤而上，执起她的手，翩翩行了个西式礼仪。
暗处，这一切尽被收入了另一人的眼底，林向晚浑然无觉。
*
晚上。
林向晚见陆砚时，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若要她具体说出哪里奇怪，林向晚又找不出，下意识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货又出了什么问题么？”
“没，这几批挺顺的。”陆砚拿了账本子给她看，上面一条条的记录。
密密麻麻显示着，他们新找的货源盈利空间极大。
新货源开辟自津城，陆砚这些天一直在两地跑，从港口倒爷手中，收二手洋电器。
在码头，那些洋电器是当垃圾卖进国内的，不同于旧衣服、旧日用品，这些电子设备维修调试有着很强的专业性，多少有点毛病的，倒爷们处理不了，陆砚看到了机遇。
他以回收废旧零件的价格买入，到手后修好，再以二手电器卖出，其中差价巨大。
林向晚知道他会赚钱，可看了账目流水，还是着实惊讶了一把。
账目上最显眼的一笔是台二手录像机，德国产的，他三百块买入，修好后一千二百元卖出。
“只这一单，就赚九百啊。”
林向晚暗自拿学校给她开的薪水和这对比，她有实验室的补助，一整年到头还赚不到九百块，这还是按特殊人才提高了待遇，而在这生意上，一单，就赚九百。
她不禁想起，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那会儿，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小商贩生意繁荣，那时行业内有句玩笑话，叫搞原子弹不如卖毛鸡蛋，林向晚暗叹，原来，这种诡异差距，更早就开始了。
陆砚不以为意，似乎对其中暴利司空见惯，他说：“这机子清晰度高，新的三四千块，还得使用外汇券，没券肯花钱也买不到，我一千二出给成哥，要价不高，他再倒手，还能有几百利润。”
林向晚一怔，顺着他所指看向买主名字：寇海成。
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单手拿着账本，继续往下翻，在那笔九百的盈利记录后，还有些小额的，分别是有收音机、录音机，每单十几至几十元利润不等，偶有一两百的。
虽咋一看，不如大单子显眼，但零零散散加起来，总额却是不少。
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紧锁着她，林向晚听他说道：“只要货源稳定，两年，就能攒够你留学的费用。”
林向晚垂下视线，在心底估算了下，这几年北美学费涨得厉害，即便她考去公立大学，一年下来学费和生活费也要六千美金，算上汇率差额……他这是要将两年的全部盈利尽数给她，不按约定好的分成，全部拿来支援她留学，在这机会四伏的时代，她不信以陆砚的敏锐，会不明白把本金都让出去意味着什么，心脏犹如被烫了下，林向晚深深吸气：“那可不是笔小数。”
“我知道。”
陆砚引着她手指，逐一划过近日的流水，“你看，保守估计两年，实际上应该能更快。”
她是心疼抽走了他起家的资本，而他以为，她觉着两年太慢。
陆砚很快开始琢磨新盈利增长点，如果能多收些大件电器，像那台德国录像机，获得利润能呈几何式增长。
但，那需要有稳定的供货人，像他目前这样去码头随意淘货是难以保证的，陆砚想到了一个人——寇海成，上次向他伸出橄榄枝的倒爷头目。
如能同他合作，这一切，都能迅速变成现实。
陆砚想起上次在津城，成哥抛出橄榄枝再次被他拒绝后的眼神。
他那样看着他，非常笃定：“你会回来的。”
*
一段时间后，林向晚听到了沈如秋的消息，突然想起来‘寇海成’这名字为什么会让她觉着熟悉。
她想起了这人是谁！！
书里提到过的，九十年代那个臭名昭著的走私通缉犯，正是叫寇海成！
“上周天，我跟我家那口子不是去看房子么，你猜我们撞见谁了？你那便宜姐姐沈如秋，她和她对象也去看房子，你说这不是巧了嘛……”吕静正托在腮，闲闲地和她聊着周末见闻，忽见林向晚猛地起身往外跑。
吕静也跟着站了起来，张望：“哎？向晚？你去哪儿？你姐早就不在那小区了，你现在过去也找不到人啊，听我说，哎哎？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