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此刻,李清心情复杂。

    她把指标的事,提前告诉林向晚,不仅是报答上次林知青相助,更主要的,是她真心认为,林知青是这里最有文化的人。

    如果只选一位工农兵大学生,无疑,林向晚是最合适的。

    李清全家都这么认为,她相信,如果投票推举,大部分柳沟社员,也是这么认为。

    然而,从私心里说,李清很不愿意林向晚就此离去。

    如果她走了,她和妹妹的学业怕是就此中断,以她家状况,就算她爹再开明,竭尽全力,顶多能送一个孩子去山外面上学。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只是继续供她妹妹去外面念书,她留在山里,帮体弱多病的母亲干活。等到了年纪,就在山里找户人家嫁了,像这山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的宿命。

    李清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告诉林向晚。

    说完,她苦笑着。

    林向晚对指标一事,完全没有方远明那般关注在意,听了也只是一笑,问:“嗯,这是好事,你想申请去念大学?”

    “哈?”

    李清愣住:“我怎么有可能?”

    林向晚鼓励:“怎么不可能?工农兵大学就是给工人、农民和士兵上的,你是柳沟的一员,既然柳沟分到指标,你当然能申请。”

    李清嘴张开又合上,几次反复,才说出口:“我哪里敢有这种幻想,就算我申请了,也白费,这种好事轮不到我……哎?小林老师,你不打算申请?”

    林向晚微笑摇头。

    “为什么?”

    “我走了,谁来给你们上课?”

    林向晚避重就轻,不好说,这种推荐学校通常是本省农学院,她……另有目标。

    临出门前,她鼓励道:“清清,你要是有意愿,完全可以去试试。去尝试才有机会,如果连试都不敢,那就直接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了。”

    “就算你努力了,最后没得到,那也不损失什么。”

    “……”

    李清怔怔站在教室里,许久,才回过神,犹如被重击,身体一颤。

    处于社会最低端太久,久到她已失去了力争上游的念头,在李清潜意识中:即便太阳从西边出来,这种好事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李清下意识点头,满脑子都是她刚说的:不试什么都没有,试了不中,也没什么损失……

    *

    林向晚刚出了教室,拐角的阴影中,站着一人。

    陆砚定定地看着她,问:“你要离开?”

    “嗯?”

    两人并行,一路上许久无话,林向晚忽然意识到他问什么,“工农兵大学指标的事,你听到了?”

    陆砚顿住脚步,缓缓点了头。

    林向晚起了逗他的心思:“是啊,我走了,你会写信给我吗?”

    她可是帮过他不少忙,林向晚想试探一下,等两人以后分别走上各自的人生正轨,未来的大佬,还会不会记住少时情分。

    陆砚摇头。

    林向晚不乐意,拧起眉头伸手要掐他。

    下一秒,听到:

    “我会去找你。”

    “哈?”

    林向晚怔了片刻,忽而笑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上大学吧。”

    地上的两道影子并行。

    由于最近伙食改善,陆砚正长个,身高窜得尤为明显,此时,已比她高出一截。

    林向晚看向他眼睛时,得略仰着头,她问:“信我么?”

    陆砚点头,郑重其事。

    “那我给你几本笔记,你有空时,一定要好好看。”

    “恩。”

    陆砚应下。

    林向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既然陆砚愿意跟随她考大学,如果考上,人生轨迹就和书里记录的不一样了!

    对啊,他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不去走那条险路,或许,脸上也不会添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未来也不会被通缉,流亡海外。

    林向晚为着新目标,试图循循善诱:“……就是、这个……你将来如果要去上大学,还是要注意些做事手法。”

    “?”

    “就像,有人要欺负我们,要对我们不利,其实,化解这种危机的办法有很多……”

    林向晚以扳倒崔会计的例子,努力引导:“就像这次,不必做出格的事,让自己付出很大代价,只要弄通规则,创造、补充所需要的条件,也能达成所愿。”

    陆砚专注地听她口中吐露的每个字,那些音符如山中清泉,叮咚悦耳。

    朱唇贝齿在月色下,美得晃眼。

    陆砚一瞬间,失了神。

    “哎?你有在听么?”

    “有。”

    陆砚没舍得漏下她说得每一个字。

    “那我刚说了什么?”

    “你说,”陆砚高度概括:“不留违法记录。”

    “……”

    林向晚突然觉得,任重道远。

    算了,距离高考恢复,还有一年半之久,林向晚决定,日后慢慢引导,定要给他树立起很强的规则意识。

    她课堂上走出来的孩子,可以没有亮眼的成就,但最起码,不能做为害社会的事。

    虽然,陆砚没去她教室上课。

    但,看过她笔记,林向晚已自动将他划入麾下,还是那支重点关注的“潜力股”。

    除了课堂通用教材,林向晚还准备给他增加法律通识、职业修养与道德系列的私教课。

    陆砚不挑剔。

    甚至可以说,相当听话。

    给什么,就学什么,让干啥,就干啥,没一句废话。

    刚开始,林向晚很得意,一度在想,要是学生们都这样,那她得省多少心?

    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

    陆砚不问为什么要学这些,同样,也不反馈学习进度。

    林向晚那一册册厚笔记本,就如丢入湖底,半点水花都没溅起来,丝毫回应也没有。

    她问:“复习的……还好么?”

    陆砚:“恩。”

    恩……是几个意思?

    林向晚提示:“有不懂的就要问。”

    陆砚:“好。”

    然后,她等。

    无事发生。

    林向晚急了,寻了个机会揪住人,挑着笔记中的易漏点考他。

    然而,一问,人都答对。

    林向晚:……

    她继续出更难的题目,被考人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林向晚再次见证了天赋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原本以为,小豆子就够聪明了,没想到身边就藏着一个天赋更为惊人的。

    冬日,年关将近,大雪封山。

    陆砚出不了门,林向晚趁机逮着人强行灌输初高中基础数理化框架。

    她可劲儿拔苗,他游刃有余。

    直到比他提早学了几个月的小豆子连呼:跟不上、听不懂……

    这才把林向晚从怀疑自个智商的深渊中,强行拉出来。

    林向晚安排陆砚去教小豆子。

    她则安心窝在火炉前,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摇头叹息:有些人,就是怪胎。

    郭婶子见她吃得香甜,又拿了几块红薯、土豆放在铁炉上,笑看着桌边俩孩子讨论她听不懂的公式:“还是有文化好。”

    林向晚咽下口中红薯,问她:“很多人觉得读书无用,甚至连有的知青都在说,即便学习再好,还不是照样回乡种地,婶儿,您为什么觉得有文化更好?”

    “咳咳。”

    郭玉珍干笑,“其实我不懂,以前豆子他爹识字,有文化,我年轻时候啊,特喜欢听他拉呱……就跟你一样,你们懂得多,听你们拉呱闲说话,都觉得有意思。”

    郭玉珍回忆了会年轻时候的趣事,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豆子他爹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当时咋说得来着……我想想啊……哦,想起来了,他说,咱们几千年来,都是有文化的人吃香。”

    “崔叔高见。”

    林向晚竖起大拇指,赞道。诚然,她是因知道以后走势,才拉着这群孩子突击学习,可这些人不知道。

    他们并不知道,目前手里拿的东西,即将在一年多之后,能发挥改变人命运的巨大作用。

    可,即使不知,他们还是愿意好好学习。

    不论出于对知识的渴求,还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林向晚决定带上这些跟她有缘的孩子们,一起见证时代与命运的转折。

    小年过后,因天寒大雪,学堂提早放了年假,林向晚将开学日定在新一年的正月十六。

    最最放满二十天。

    这段时间,她不必去上课,早晨睡醒起床后,就窝在炉子一旁的土暖包附近,喝茶,看闲书。

    好不自在。

    顺便督着小豆子、陆砚的补习进度,揪着他们学最为枯燥的数学、物理公式。

    她吃完红薯,手指尚沾着红薯皮外的焦黑。

    一块冒着干净的热毛巾已递到手边,还冒着白腾腾的热乎气。

    林向晚深看了陆砚一眼,好奇,这人是怎么做到一心二用,一边给小豆子讲题,另一边,还能留心她吃红薯的进度……

    难道后脑勺也长了眼,不然,怎的她刚咽下最后一口,净手毛巾就来了。

    还有方才,她盯着窗台边的水杯看,口热但不想挪窝,看了不到十秒,杯子已出现在土暖气包上。

    林向晚:……

    他、是蛔虫么?

    陆砚当然不会告诉她,墙面上的镜子把她每一刻表情都折射进他眼里。

    正如林向晚在降温后,最喜欢窝在土暖气旁,陆砚最爱的位置,就是在能看到镜像的桌子一侧。

    郭婶子将屋里孩子们的互动,全看在眼中,笑呵呵地,心中欢喜,这是豆子他爹去世后,家中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何清安在里屋炕头缝衣服,她不爱穿这里裁缝做得肥大版型,布料买回后,她坚持自己做。

    林向晚缝制的式样好看,真诚夸赞了几句,她的布料便也去了何清安手里。

    窗外雪花飘落,屋里热气蒸腾。

    这得益于陆砚砍了足够量的木柴,填满了厢房、窝棚,足够烧到雪融春来。

    铁火炉连着土暖气包,连续不断地柴火将它烧得热乎。

    林向晚将大半身子都贴在了它上面。这土暖包不到一立方米,远看像个小柜子,没有西式壁炉漂亮,却是相当实用。

    既能像个小型土炕般取暖,也能用于发面,或温生活用水,不至于洗衣刷碗冻伤手。

    陆砚刚搬来盘土炕时,顺带盘制了它,一开始林向晚还觉得丑萌丑萌,等室外结冰,天寒地冻,它简直成了林向晚心里最爱的小宝贝。

    林向晚恨不得整个假期都待在它一侧,她之前真没想到,山里第一个冬天,能这么好过。

    在连着土暖包的铁炉子上,林向晚放了几颗红枣干,不一会儿,枣子的焦香味占领了堂屋每一寸地。

    山里有自产茶叶,不香也不醇,入口偏苦涩,林向晚最喜欢在其中加入几颗焦糊枣子,合着茶水,架在小铁炉上烤。

    枣子浓郁的香气,瞬间中和了茶叶的苦涩,相辅相成,互相添色。

    滋滋——

    滚烫的水珠落在铁炉壁,刹那被蒸腾为一道白雾,茶水翻滚,浓香四溢。

    袅袅雾气中,炉子上炙烤的花生、杏仁、红薯、小土豆等物件边缘开始模糊。

    林向晚恍然想起了几十年后,风靡一时的围炉煮茶。

    她现在只差几个橘子,和一把红泥小炉……

    林向晚蔚然舒了口气,招呼屋里其他人来分享煮好的枣茶。

    小豆子大呼学习学饿了,抓起热乎乎的红薯就往嘴里塞。郭婶子笑骂:“学习费脑子,又不是用肚子,咋还学饿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吆喝声。

    有人来找林向晚,说是农技站有外地寄给她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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