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山

    一踏入五州地界,满天乌云如压了千斤重,大雨倾盆而下,还夹杂着冰雹,一副不将人砸死誓不罢休的架势。

    从戍城到五州中的青州城不过百里,赈灾队伍却走得艰难异常,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游”,稍好一点的路有半膝高的水,糟糕点的地方水位拦腰,幸亏出发前戚无良让人将粮车借用防水的布料加固过,不然这批粮食还未运到五州,便泡发了毛。

    “右相,翻过这座山丘,青州城便到了!”

    暴雨中,探路的小兵兴高采烈地喊道。

    一袭白衣正盘腿坐在机关马车的车顶,司徒纯负责给她撑伞挡雨,戚无良则垂眸看着驾车的方雩愣神。

    方雩设计的这辆机关马车极好,马车背后那个冒白烟的铁匣子竟是个动力装置,能让马车在水中也畅通无阻地前行。

    一路上戚无良几次见到方雩往那铁匣子加燃料,她还特意问过加的是何物。

    “流火,火琉璃的原料。”

    方雩一边给铁匣子加燃料,一边淡淡回道,“北燕将流火加进了火琉璃中,制成了威慑诸国的热武器,方某心胸并不开阔,私心里以为,火琉璃这种东西问世于国于民乃是大害,但流火此物除了能用战争,还能用于利国利民的一些农耕之物。其实这辆机关马车的前身是辆农耕车,以流火为动力,即便没有牛马,百姓亦能耕种。若再多给方某一些时日钻研,不止是农耕之物,方某能将流火用到寻常百姓家生活的方方面面,造福万民,总比用于战争好。”

    戚无良当时听了这话是惊讶的。

    十四年前,南楚和大梁联手攻燕,那场惊天动地的燕关一战,边关雪境在火琉璃的轰炸下热如焦土,多少人命刹那间湮灭于一枚火琉璃的爆炸,焦土与血色令那位发明了火琉璃的北燕第一机关师第一次对火琉璃产生了怀疑——这东西发明了出来,到底是对是错?

    但木已成舟,纵使有心弥补,也无济于事。

    “你可知北燕第一机关师,黎清。”戚无良神色复杂地问道。

    “我知。”

    “她若见了你,必引为平生知己,你一言出,便弥补了她一生的遗憾。”

    方雩加燃料的手一顿,“右相认识黎清机关师?”

    “认识。”

    “她有憾?”

    “是,黎清机关师当年研制出火琉璃,虽是机缘巧合,但更多的是因为她想帮助大将军苏辞保卫家国,可惜家国虽得守,但火琉璃埋下的战争隐患也延续至今。战乱不止,璃火横行,非她所愿,故而有憾。”

    方雩低眉,藏起眼中的期待,最终叹息了一声,“可惜家国对立、身份有别,不然真想去北燕见见这位天下无双的机关师。”

    戚无良闻之一笑,“银流觞曾说,大梁还有千秋国运,我原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见你,我便信了。”

    方雩抬头看向戚无良,却发现她虽然在笑,但目光极其复杂,当时他还不懂戚无良眼中的深意。

    千秋大梁……让她戚无良如何能甘心呢?

    “小先生,青州城快到了。”司徒纯提醒了一声,才把马车顶上走神的戚无良叫回了魂。

    机关马车虽然能在水中畅行,但越靠近青州城,路上水位越高,车厢被淹,右相大人就坐到了马车顶上,连驾车的方雩都是半泡在水里的,更别提其余人,基本都是用“游”的。

    戚无良回过神来,眺望向远方暴雨中的青州城,随着雨势越来越大,水位还在不断攀升,依稀可以看见城中较高的屋顶上站着不少百姓。

    “右相,进城吗?”杨丰年站在半腰深的水里,仰头看着马车顶上的戚无良,扯着嗓子喊道。

    暴雨砸下的声音几乎掩盖了一切,众人说话只能扯着嗓子喊。

    “比我预想中得还要严重,”戚无良盯着青州城,目光一沉,也回喊道:“不能进城,我们现在所在之处地势还算高……”

    杨丰年闻言,看了看到他半腰的水,嘴角一抽,就这?地势还算高?

    “看到青州城门没有?已经被淹了一半,并且水位还在涨。”戚无良沉声道。

    此时,李徵也从后面淌水跑了过来,满脸焦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样扯着嗓子喊道:“右相,这雨太邪门了,我测算了一下,再这样下下去,不出一日,青州城必被洪水淹没。”

    李徵遥遥看着青州城都不禁心惊,尤其盘旋在青州城上方的那片厚重的黑云,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就好像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摧毁掉一样。

    “拿地图来。”

    话音落,沈钰比所有人反应都快,捧着一份地图来到马车边,递给戚无良,笑语道:“右相请观。”

    戚无良没有把沈钰留在戍城,毕竟像沈钰这种“大有用处”的人还在身边更安心些。

    戚无良接过地图,垂眸研究着,沈钰则在一旁献策出声道:“右相,青州城地处四方高、中间低,易积水、不易排,看如今这雨势,青州城被淹怕是早晚的事,进城救灾必定损兵折将,见效甚微。沈某建议,右相不如先放弃青州城,绕行至渝州城赈灾。”

    戚无良连看都未看沈钰一眼,而是扭头问驾车的方雩,“你那里还有多少流火?”

    方雩:“右相欲做何用?”

    戚无良:“炸山,泄洪。”

    杨丰年:“???”

    李徵:“???”

    沈钰:“???”

    唯独方雩神色淡然,沉思一下,回答道:“恐怕不够。”

    戚无良:“若是制成火琉璃呢?”

    方雩皱眉,“右相知道如何制作火琉璃?”

    戚无良:“呵呵,别给老子装,你师傅说你是机关天才,自制的火琉璃比原版的火琉璃威力还要大。”

    方雩沉默不语。

    戚无良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将东西用在战场上,用来救人有何不可?”

    方雩目露犹豫,最后拧眉道:“给我半日时间,我要调配。”

    “半日太久,两个时辰。”右相大人抠门道。

    方雩瞪了她一眼,扭头下了马车,朝他另一辆满载器物的机关马车走去。

    两个时辰后。

    “这边,将这边的山炸出个口子来泄洪。”

    戚无良盘坐在马车顶上,一边指着地图,一边扫了眼方雩怀中抱的两个蹴鞠般大小的黑铁球。

    “计划可行,但黑傀儡威力巨大,谁来负责引爆?一旦引爆,山体坍塌,洪水四泄,再加上黑傀儡爆炸的威力,引爆之人离得又近,不死,怕是也会重伤。”方雩神色严峻地盯着地图道。

    戚无良挑眉,“黑傀儡?你起的名字?”

    方雩无语地看向戚无良,“右相似乎关注错了重点。”

    戚无良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我和温月侯去引爆。”

    一直负责撑伞、一言不发的司徒纯当即出了声,“不可!小先生,我去。”

    戚无良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可小先生……”

    “本相亲自去,再加上温月侯足够。”

    “呵呵,”不远处跨坐在马背上淋雨的花锦城冷冷看向马车顶,“右相貌似并没有问过本侯的意思?”

    “为万军之首者身先士卒,温月侯是兵法大家,当知此理。再说了,温月侯武功高强,火器爆炸亦有把握脱身,寻常兵士怕是要赔上一条性命。本相都不怕,莫不是温月侯怕了?”

    花锦城勾唇邪笑,“你不必施激将法,一座青州城而已,还不值当本侯拼命去救。”

    “公子,我去。”红泪出声打断道。

    花锦城看了眼红泪,当即毫无原则地改口道:“那本侯也去。”

    戚无良:“……”

    说好的不值当拼命去救呢?

    两枚黑傀儡,红泪和花锦城一人负责引爆一枚,争相恐后,半个表现的机会都没留给右相大人,右相大人岂是认命安分的主儿,摩拳擦掌就准备抢来一颗黑傀儡,铆足了劲上赶着作死。

    红泪凉凉地看了一眼自家惹人嫌的公子,二话不说唤来了徐可风,徐叔一个眼神就给右相大人干怂了,半个屁都没敢放,顿时不嚷嚷着去炸山了。

    只是最终的引爆地点还需要现场勘查一番,戚无良带着方雩等人冒雨登山,商议之后选择了一处山势矮、土质较为稀松的缺口为引爆点。

    不久后,戚无良带着方雩等人远离了要被引爆的山头,而红泪和花锦城则携带黑傀儡准备就绪。

    夜幕降临,可五州的苍穹本就因积日不散的暴雨安如黑夜,入夜时分到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天色更暗更压抑了,那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令人胆寒骨凉的黑暗,犹如关锁着无数灾难的深渊——窒息,粘稠,阴郁。

    直到……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间,环绕青州城的群山被炸出一个口子,无数洪水疯狂地朝缺口涌出,即将蔓延至房顶的青州城水位开始缓缓下降,被围困在城中的百姓在无尽的绝望中终于迎来了一声仿若黎明的叹息。

    与此同时,戚无良站在一处不算陡峭的山崖边,山崖下是湍急奔流的洪水,而方雩因之前炸山的晃动,脚步一滑,险些跌落山崖,如今只凭着一只手挂在山崖边上。

    他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一处石岩,抬头望去,便见一袭白衣的绝代卿相俯首立在崖边,银面具下的琉璃眸比五州的暴雨还要阴冷,带着一股彻骨的杀意。

    方雩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知到,戚无良想杀他,而且是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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