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甜

    温寻忍不住嘴角抽搐,“那位老神仙还逛青楼?还给同僚起诨名?乔公有六十多岁了吧。”

    戚无良:“六十多岁怎么了?喝酒听曲,赏舞看花,人生乐事啊!谁不喜欢看美人?谁不喜欢享乐?一天到晚装得和个假正经似的,满朝文武装蒜的‘萝卜大葱’就没一个有人家乔公的坦荡潇洒劲头。”

    温寻:“……”

    温寻:“那你上次还参人家乔公为老不尊、自甘堕落,去青楼当老流氓就算了,关键是穷,赏钱给的还不够人家唱曲姑娘塞牙缝的。”

    戚无良:“……”

    戚无良:“我有吗?哎哟,不行,我饿得心慌,红泪红泪……你跑哪儿去了?你家公子快饿死了!”

    红泪提着食盒缓步走进主厅,冷着脸道:“公子,您这中气十足的嗓门,听起来至少还能在人间祸害八百十年。”

    白衣卿相混不要脸地装可怜道:“你家公子这不是饿了吗?快快快,让本公子看看我家心灵手巧的红泪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对了,温爷爷呢?他怎么没来吃饭?”

    红泪一边布菜,一边皱眉道:“温爷爷还在念叨,说什么如今人心都坏透了,米面油盐里都有毒,不肯来吃饭,说自己吃过窝头了,还让我给公子你捎两个窝头。”

    说着,她从食盒最后一层掏出两个用油纸包裹的黄窝头。

    白衣公子一脸茫然,懵逼地看了看窝窝头,又看向温寻。

    温寻同样懵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先帮着红泪布菜,然后把筷子塞进公子手里,“公子,你先吃,我去看看爷爷。”

    谁知坐在桌前的白衣动了动鼻子,使劲嗅了两下,眼睛一眯,“等等。”

    温寻脚步一顿,“怎么了?”

    红泪注意到自家公子古怪的表情,心道:不会真让老爷子说中了吧?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将饭菜一份份验过去。

    温寻见红泪以银针试毒的动作,也神色严肃起来,待红泪将饭菜一一试完,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光洁如初的银针,并无毒素侵染迹象啊!

    温寻:“公子,并未不妥,这饭菜有什么问题吗?”

    红泪也道:“饭菜是我亲手做的,中途并未有任何人经手。”

    可偏偏白衣公子用筷子夹起饭菜,一一闻了闻,神色已经从开始的古怪变为阴沉。

    “我继承了我爹的狗鼻子。”苏恨离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厉鸷,“无毒,却有一种很奇异的香味,很淡,淡到几不可闻,而且这个味道我曾经闻到过,在……”

    在虎啸崖下,断行河里,十万苏家军的埋骨之所。

    “相爷,相爷,”一名小厮急匆匆跑进主厅,禀道:“陛下有口谕,宣相爷明日空禅院伴驾。”

    白衣卿相之前眼中的阴鸷与杀意遁藏无痕,没骨头似的倚在轮椅上,笑弯一双眼睛,“君恩浩荡,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待传话的小厮走后,温寻才犯愁地盯着满桌佳肴道:“公子,这饭菜……”

    吃还是不吃?到底有没有问题?

    “别吃了,今日便吃窝头吧。”白衣公子边浑不在意地说着,边手欠地用筷子拨拉着面前的一盘青菜,但她眼底深藏的那股难以言说的阴郁和危险,也昭示了她并没有看上去心情那么好。

    啪的一声,竹筷被白衣素手折断。

    温寻和红泪齐齐垂下头,大厅之上陷入死寂。

    “红泪,传讯给结海楼,”白衣勾起绯色嫣红的唇角,眼眸冷得惊人,“查!我要知道这饭菜中加了什么东西。”

    ……

    翌日,一早。

    “穷酸”的户部尚书准时准点到巷子口,蹭右相大人的马车。

    驾车的温寻看着户部尚书手脚并用、极为废物地往马车上爬,颇为无奈道:“钱大人,今日不上朝吧。”

    钱士臣一溜烟钻进马车里,冻得直打寒颤道:“六部尚书等朝中重臣皆要伴圣驾跪经。一会儿源街口停下,你家右相大人今天还想吃包子。”

    温寻:“……”

    戚无良:“……”

    他是怎么做到被打了这么次,依旧如此抠门的?

    戚无良捞起马车里一件不穿的狐裘,扔到钱士臣身上,翻了个白眼道:“万贯家财,穷酸入骨。士臣兄可真是当世抠门的典范,一件新衣裳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也不怕哪一天冻死自己。”

    钱士臣眼前一亮,抱着崭新的狐裘,激动道:“给我的?何苦买新衣,我捡贤弟的旧衣裳穿就行。”

    右相大人白眼差点翻上了天,吐槽道:“皇室子弟外加朝中重臣皆去,已痴大师那空禅院装得下吗?”

    钱尚书美滋滋地把狐裘往身上一裹,抠门本色依旧,“反正我是不会捐钱给已痴大师的,我穷。”

    戚无良:“……”

    戚无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士臣兄,就算你不想给自己积点阴德,也多为嫂夫人和小侄女想想。”

    她是真怕哪天苍天降下一道霹雷,劈死钱士臣这个为富不仁的!

    钱士臣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道:“那好,今日我将身上这件狐裘捐给已痴大师。”

    戚无良:“……”

    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冻死得了!

    钱士臣不舍地摸着身上即将要捐出去的狐裘,肉疼地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家那个爱穿红裳的丫头跟着?”

    戚无良:“办事去了。”

    钱士臣八卦道:“什么事?莫不是无良贤弟又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能捞到钱吗?能捞到算我一个!”

    戚无良:“……”

    钱钱钱,就知道钱!

    白衣冷恹恹道:“那丫头办她自己的事情去了。与我无关,也没钱!”

    钱尚书讪讪一笑,“没钱就算了。不过,无良贤弟待下人居然如此宽厚,还允许他们告假办自己的事情。”

    戚无良:“她不是我的下人。”

    钱尚书:“不是下人是什么?”

    右相大人一脸委屈憋闷地吐出两字:“祖宗。”

    钱尚书:“……”

    满朝文武听到这种话怕是能气死。

    钱尚书语重心长道:“唉,其实红泪姑娘委实应该去拜拜佛。钱某毕竟虚长几岁,多些阅历,也曾和高人学过看面相,红泪姑娘瞧着……执念颇重。”

    戚无良睨了他一眼,磨牙道:“你还好意思说她?普天之下我就没见过比士臣兄你执念更重的!对钱!”

    钱士臣装模作样地扼腕叹息道:“愚兄爱钱,其实挺苦的,想必红泪姑娘也挺苦的,至于贤弟……你都无需摘面具、看面相,为兄打赌,你比为兄苦!”

    戚无良淡淡看向钱士臣。

    噹的一声,马车中传出巨响。

    在外驾车的温寻习以为常,他就知道,以钱大人嘴欠的程度,基本上每天都要一顿打。

    该!

    半晌后,宝马香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源街口,今日卖包子的除了昨日那位大娘,还有一位皮肤黝黑、穿着寒碜的年轻人在打下手。

    “大娘,和昨日一样,来十个肉包子。”温寻停下马车,朝卖包子的大娘喊道。

    “哟,贵人,实在不巧,前脚一位贵客刚买走了最后剩下的包子,今日包子都卖完了,要不你明个请早,我给您提前留下十个包子。”卖包子的大娘客客气气地说道。

    “娘,我这里还有两个。”大娘身侧的年轻小伙说道,“贵人,若是不嫌弃,便捎上这两个吧。”

    说话的年轻小伙声音甚是好听,让人一听便直觉是位俊逸不凡的小公子。

    温寻尚未说话,钱尚书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头探出去回道:“不嫌弃不嫌弃,温寻付钱,这两个包子给我包起来。”

    温寻无语,“钱大人,给你包起来,我家公子吃什么?”

    白衣卿相端坐在马车里,本想趁着钱士臣掀开车帘,借机看看这位说话声音好听到极致的小公子,往外一瞥,却是眼角一抽。

    我滴娘啊!

    金尊玉贵的右相大人心道:这人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都在太阳底下晒这吗?竟然能黑成这样的。

    马车外面的“炭烧”小公子欢欢喜喜地把两个包子包了起来,大娘却一脸为难地按住了小公子的手,“这是娘给你留的,你卖出,自己吃什么?不是还要去书院温书吗?饿着肚子可不行。”

    “没事的,娘。我一会儿去街尾买个窝头吃就好了。一个肉包子两个文钱,能买六个窝头呢,咱能赚一点算一点。”

    “炭烧”小公子说着,一手将包子递给了温寻,一手接过了四个铜板。

    大娘却一脸不舍得,明显是一心想让孩子吃上口好的。

    马车再度缓慢地行驶起来,车帘放下前,戚无良的目光扫过卖包子的大娘,又扫过“炭烧”小公子的喉结,似是觉得有趣,轻轻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了声,“温寻,停一下。”

    “是。”

    不过片刻,右相大人亲自掀开了车帘,将手中一包油纸裹好的糕点摇了摇,问“炭烧”小公子:“吃吗?”

    “炭烧”小公子一脸蒙,“啊???”

    话音未落,右相大人便将糕点抛给了她,“给你了……大娘的包子很好吃,便当我的回礼。”

    “炭烧”小公子呆呆地看着怀里的糕点,见马车欲再度驶离,急忙喊道:“谢谢右相大人,你是个好人。”

    驾车的温寻闻言,手一滑,马鞭差点扔出去,而马车中正啃包子的钱尚书则是直接喷了,肉馅溅得马车里到处都是。

    白衣卿相嫌弃又糟心地拍了拍衣袖上的肉馅渣,狠狠地瞪了钱士臣一眼,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包子摊,“你知道我是谁?”

    “前天在城门口见过您……嗯……大展雄风。”

    白衣卿相笑了,“小公子也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吧,好好读书,我们来日再见。”

    这一次,马车没再停顿,飞快驶离。

    “炭烧”小公子打开手里的油纸,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放入口便纠起了一张黑黝黝的小脸,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将糕点吞了下来,自顾自道:“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梁第一奸相竟如此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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