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僧

    末了,还是温寻推着戚无良朝佛寺前院走去。

    两人路过一间禅房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半开半掩的门缝中飘出。

    轮椅上的白衣卿相眸色淡然,温寻则是眉头不安地一跳,这佛门圣寺怎么会……而且闻起来并不像牲畜的血,是……

    “谁在外面?”

    一阵似清越佛音的男声响起,明明嗓音低沉如磁,却暗藏凛冽杀意。

    紧接着,一记刚烈的掌风掀开了禅房的门,混着腥臭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温寻被那股味道噎得呼吸一滞,然而下一瞬他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大开的禅房门里——

    鲜红的血流了满地,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瞪着惊恐的圆目死死望着门外,而尸体旁站着一个身穿雪白袈裟、宛如神祇的俊秀男子。

    男人明明生了一张面若佛陀的慈悲秀容,但幽暗的眸子却像一只被佛陀镇压地狱千万年的怨煞,他白皙修长的右手上沾满了血,左手甚至还攥着死者腹中的内脏……轻轻揉捏着。

    呕的一声,温寻当即吐了出来。

    戚无良看了一眼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温寻,眉头一皱,厉声朝屋中的男人骂道:“宋独活,你有病吗?杀人不能去寺外吗?!”

    站在血泊里的男人僵硬如木的眼珠动了动,忽尔一笑,慈眉一弯又宛如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但一张嘴又暴露了怨煞的本性,邪肆轻挑道:“哟,右相大人进门了?您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吩咐过看门的武僧,若是见您来了,便乱棍打出去。”

    戚无良:“……”

    艹,这妖僧!

    说着,男人随意扔掉手中的内脏,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有条不紊地擦了擦自己指尖的血,然后若仙人驾临般缓步从禅房中走出。

    男人高高在上的目光略带挑剔地扫过连酸水都吐出来的温寻,含笑的佛口一开,评价了一句:“废物。”

    温寻急急直起身子,隐晦地将轮椅上的白衣挡在身后,双手微颤地朝男人行礼,“空空……空桑国师!”

    男人眉头一挑,似乎觉得温寻狼狈又强装淡定的样子很有趣。

    他笑着迈来步子,仔细观察着温寻的表情,果然——

    他上前一步,温寻就战栗地后退一步,却始终挡在戚无良身前。

    男人欲再上前,一只手朝温寻的脖子掐去。

    “往后退,你吓到他了!”白衣寒冷如幽冥深渊的声音骤然响起。

    空桑国师脚步一顿,拧眉看向戚无良。

    白衣阴冷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空桑国师的右手上,“把你的脏手放下!你敢用你的手碰他,我便剁了你的手。”

    空桑国师佛眸一眯,手竟然不自觉地放下了。

    他还是第一次从嬉皮笑脸、谄媚无耻的大梁第一奸相眼中看到杀意,而且不是普通的杀意。

    普通人的眼中锤炼不出那种如山积重的威压与如海汹涌的杀伐,虽然只是一刹,但空桑国师看得清楚,甚至就连他这种杀戮深重的人对上戚无良的目光都会不由恶寒。

    怪哉!

    空桑国师低眉理了理佛袖,居高临下俯视轮椅上的白衣,好奇地审视道:“右相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怕?”

    戚无良凉凉睨了他一眼,“废话,老子杀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

    空桑国师一笑,“右相大人素来满嘴谎话,唯独这一句听着有几分真。”

    说着,他又将藏在佛袖下的双手伸出来,放到阳光下兀自欣赏着,即便用帕子擦过,但还是残存着不少血迹,根本擦不干净。

    当今大梁第一“圣僧”像个疯子一眼着迷地观赏着自己的手,露出痴迷的笑意,“小痔疮,我想看看你的手。”

    戚无良:“???”

    白衣当场就彪了,唾沫直飞地吼道:“死秃驴,你叫谁小痔疮?!!”

    “谁回话,就叫谁呢呗。”

    空桑圣僧微微一笑,甚至病态地把染血的指尖反到唇边舔了一下。

    温寻见状,又是哇的一声吐了。

    戚无良糟心地看了看温寻,怒吼空桑国师:“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去洗洗?”

    空桑国师:“不能,一会儿我还要把这具尸体拖去后山喂狼,现在洗了很快也会脏。”

    戚无良:“后山的狼是你养的?”

    空桑国师眉头一挑,“你见过?不该啊。”

    他明明把狼都关起来了。

    戚无良:“不该个屁!你养的畜生差点咬了你的小师弟。”

    “小师弟?”空桑国师眉头挑得更高了,忽尔笑了,“你是说那小怪物?”

    戚无良拧眉。

    不对,按照小和尚所说,在寺中对他好的唯独师傅和大师兄。

    可空桑妖僧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和小和尚关系好的?

    国师大人继续道:“我听说了,他被陛下罚跪在石子路上,好像还是因为……他抱了你?右相大人还真是废物出圈了,要个瘦弱的小和尚抱你,是不是不抱,你连路都走不了?”

    戚无良:“……”

    玛德,这个断子绝孙的缺德玩意一天不嘲讽她会死吗?

    右相大人冷笑一声,不敢示弱地反讽道:“宋独活,你两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瞧瞧你一身腥臭,和你一比,小美……呸……小和尚简直是仙人下凡!”

    空桑国师脸色一变,好似一盘彩墨被打翻,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最后国师大人好像舌头打结了,略带震惊道:“仙人?下凡?你在说阿玄那小兔崽子?”

    右相大人理直气壮道:“不然呢?”

    空桑国师:“……”

    脸色更怪了。

    空桑国师难得好心道:“家师医术甚好,右相大人抽空不妨去找家师看看。”

    戚无良:“???”

    “呕……公子……”

    温寻大概是要把心肝都吐出来了,难受得一把抓住他家公子的轮椅手把。

    右相大人看不下去了,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手帕扔给温寻擦嘴,又掏出一瓶药倒了一粒塞进温寻嘴里。

    空桑国师旁观着戚无良一系列动作,他没想到这奸相如此在意一个随从的性命。

    国师慈悲的佛目扫过一旁吐得昏天黑地的温寻,又遗憾地看向戚无良,叹息道:“小痔疮,你瞧,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你往屋里看看,就不觉得反胃想吐吗?还是……你和我一样,从良心到骨血都是黑的。说来也巧,我那小师弟天生一双阴阳眼,能看清人的骨相,下次我让他帮我看看……”

    戚无良挑眉。

    空桑国师笑盈盈道:“看看你这位当朝奸相是否也和一样生了一身邪骨,从内到外烂得无可救药。”

    右相大人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眨了眨眼道:“小和尚真的能看清人的骨相?”

    空桑国师笑容依旧,“是啊。”

    戚无良:“……”

    这妖僧今日怎么笑得这么怪?

    空桑国师:“看右相这架势,可是要去前院替我那小师弟向圣上求情?”

    戚无良:“……”

    所以说她讨厌这妖僧,聪明得跟会读心术似的。

    空桑国师笑容更盛,甚至良善体贴地为右相大人指了条路,“从左边的小路走,穿佛堂而过更快点。右相慢走,贫僧还有事,就不送了。”

    说完,这人转身进屋,一记掌风关上了禅房门,不知道又去做什么变态的事情去了。

    另一边,温寻自从被自家公子一粒药丸塞进肚,顿时腰也不疼了,气也不喘了,连吐都不吐了。

    他见空桑国师进了屋,当即推着自家公子赶紧跑了。

    直到跑出去老远,温寻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傻了吧唧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报官啊?”

    白衣窝在轮椅上,恹恹道:“报什么官?你要去跟盛京府尹说国师在空禅院杀人了?且不说整个大梁有几个比空桑秃驴官大的,便是盛京府尹刚正不阿,有胆子判国师的罪,你觉得盛京百姓会信他们光辉伟岸的圣僧国师杀了人吗?你有证据吗?我打包票,你现在回那间禅房瞧瞧,绝对干净得一尘不染。那死秃驴会让人抓到他的把柄?做梦!死精死精的!”

    温寻毕竟是个心地纯良的老实人,眉头紧锁道:“可……屋里那人就这么死了吗?”

    戚无良无语道:“他想杀人,就要承受被杀的后果。”

    温寻一愣,“那人想杀国师?”

    戚无良:“长生殿的杀手,收人钱财杀人。死在他手下的人怕也不少。”

    温寻满脸不解道:“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戚无良笑眯起一双眼睛,“你可以回去问问红泪。”

    温寻:“???”

    戚无良:“你家小红泪可是长生殿的杀手头子,最厉害的那个。”

    温寻:“……”

    温大管家明显不信,毕竟红泪不过是个十六岁、爱穿红裳的小姑娘。

    温寻吐槽道:“公子你怎么不说你说长生殿的主子呢?国师大人有一句说得是真对,你这人满嘴谎话。”

    戚无良只是笑看着温寻。

    从某种意义上,她也算长生殿的主子。

    温寻以为她不肯说实话,便换了一件事问道:“对了公子,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戚无良懒洋洋道:“毒/药。”

    温寻:“公子,你瞧着我像傻子吗?”

    白衣反问:“你不就是吗?”

    温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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