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徵首开先例，后面的人顿时活跃起来。

    “右相大人，考生也想买官！”

    “右相大人，我我我！我家是浔中城第一富商，考生不贪心，愿出一千两白银买个末流小官当当便好，省了父亲大人回家总骂我……”

    戚无良瞧着这名憨厚可掬的小胖子，颇觉眼熟。

    只听小胖子又道：“然后考生愿再出黄金一千两，给我兄长也买个官当当，他自幼饱读诗书，学问比我好，右相大人看看，能否给我兄长一个好点的官当当？”

    说着，小胖子拉来了举袖半遮脸的兄长。

    右相大人挑眉一看，这小胖子的兄长正是当日游街时带头骂戚无良的儒生，比起弟弟，他更胖一些。

    原来是兄弟，难怪长得像，倒是有意思。

    弟弟给自己买官抠唆地只出一千两白银，给哥哥买官却舍得花黄金千两。

    戚无良弯眉一笑，“行呀，你们兄弟二人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弟弟欢快道：“回右相大人，我叫白不二，右相大人叫二胖就行，我哥哥叫白说一，您唤他大胖就好。我听哥哥说过，他之前冒犯过右相大人，我替他在这里给右相大人道个歉……哥！别挡脸了，给右相大人道个歉，不然回家又要被父亲骂。”

    当哥哥的不情愿地和弟弟对视一眼，最后两个弯腰都费劲的胖团子给戚无良躬身道了个歉，起身道：“请右相大人恕罪。”

    戚无良觉得有趣，“说一？不二？白说一，你不骂本相了吗？本相若是让你入仕当官，你可还会再骂本相？”

    白不二没拦住哥哥，只见哥哥白说一闻言当即直起身来，他人虽圆润，却挡不住一身书生意气、儒士正气，义正言辞道：“会！右相大人若是做得不对，我不管当不当官都会骂你！”

    戚无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们二人和李徵站到一起去。下一个！谁还要买官？”

    “我！”

    “右相大人，我！！！”

    “我我我！右相大人，我先举手的！”

    “右相大人看我！看我！！我是青州城雷家的独子，我愿捐半数家产买官！”

    贡院门口一时热闹了起来，可谓人潮汹涌，家中富裕的考生拼了命地往前挤，家中清贫的则神色黯淡地越站越往后。

    有些考生当场给了银子，或是写了欠条扔到铜缸里，右相大人敛财的铜缸眨眼便堆满了半缸。

    不远处，一间茶楼上。

    一袭金缕红衣的花锦城倚栏而望，看着贡院门口的大戏，桃花眼笑眯起，调侃道：“这无良小人倒是胆子极肥，公然卖官敛财。”

    谢恒端坐在茶桌前，目不斜视地饮着茶，他脸色不太好，略微泛着苍白，冷淡开口：“你没发现不对吗？那些人给了银子，有的人戚无良满口应承，让人进入贡院参加科考，但有的人戚无良却让他们站到了自己身边，比如李徵和白家兄弟……”

    花锦城摸了摸下巴，“确实，李徵那小子瞧着像闹肚子的样子，看脸色怕是已经拉裤/裆里了，可戚无良却愣是不让人进贡院……老谢你快来看，有个黑脸少年居然拿了个肉包子行贿戚无良……嗯？怎么回事，李徵好像和那少年吵起来了，不是，老谢你过来看两眼啊，有热闹你都不看……”

    谢恒：“有什么可看的？”

    花锦城耳朵一动，突然拍腿大笑道：“哎哟我去，李徵说那少年在肉包子里面下药，吃了会拉稀，他就是吃了少年的肉包子才拉裤/裆的哈哈哈哈哈哈……李徵这小子也是奇葩，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谁知谢恒丝毫不所动，反而话题一转，平淡问道：“两日前当街刺杀戚无良的杀手是你派去的？”

    花锦城笑声一止，脸色阴沉了下来。

    谢恒继续道：“陛下在查这件事情。”

    花锦城当然知道温寻在宫门口哭诉告御状的事情，冷笑道：“身中数刀，血流不止？你看楼下戚无良那个样子像吗？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戚无良说的是瞎话，却依旧纵着她。若是陛下真的相信戚无良重伤，早就免了她主考官一职。可结果呢？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震怒，问罪了数名朝臣，又借故赏赐了戚无良不少金银珠宝和疗伤圣药……”

    “为什么要杀戚无良？”谢恒打断道。

    花锦城深深看向谢恒，那人面色淡漠地端坐于桌旁，一副世间万物皆不在心上的模样，可花锦城却见过这人当年疯癫的模样。

    “你还记得那天你在烟雨楼醉酒后说了什么吗？你说——为什么不是她？怎么会不是她？老谢，你希望戚无良是谁？又在怀疑她是谁？”

    谢恒皱眉，“我没有希望，也不曾怀疑。”

    花锦城厉声道：“你说谎！你忘了流觞国师当年为你治病时是怎么说的吗？身病易除，心病难医，纵是通神医术也仅能止你一时之痛，若是来日心病复发，药石无医！老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分寸、你的自持、你的狠心去哪儿了？如今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我不希望任何人成为勾起你心病的毒瘾。不管是因为什么让你觉得戚无良是苏恨离，不管她是不是，杀了不就好了吗？”

    谢恒无言。

    他知道花锦城杀心并不重，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他。

    谢恒说不出怪责的话，便放缓了语气，垂眸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口问了一句，“那日当街是谁救了她？”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和尚。”

    花锦城提起这件事就来气，他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被一个和尚搅了！

    谢恒微怔，“和尚？什么样的和尚？”

    花锦城：“脏衣脏面，内力深厚。”

    谢恒一愣，是他想多了吗？

    脏衣脏面？内力深厚？

    他第一反应竟是想到了那个人。

    花锦城见他面色有异，皱眉道：“你怎么了？世上和尚那么多，难不成你碰巧认识这个？”

    谢恒缓缓看向茶楼外，贡院门口轿椅上的戚无良正手摇着一沓银票，笑得花枝招展，连银面具都掩盖不住一脸世俗铜臭气，“认识吗？我也不知道，世上和尚那么多，相似的人也很多，不过脏衣脏面又内力深厚的，我确实认识一个。”

    花锦城眉心突然不祥地一跳，“谁？”

    谢恒：“北燕宗正寺方丈纯一，也是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方丈——贪财、吝啬、不喜洗澡，但北燕前长公主姬月通敌卖国，引发东海之祸，宗正寺卷入其中，纯一和尚更是亲赴东海助苏辞退敌，贪财如纯一却言‘事关国事，分文不取’……”

    花锦城面色难看，他知道这个人，那场以少胜多的东海之战不仅载入了北燕史册，而且传遍了天下，以大将军苏辞之勇都差点死在东海。

    谢恒望着街上的白衣，神思却已飘远，“东海城墙之上苏辞被敌军铁钩刺穿琵琶骨，差点被拽下城墙，是纯一凭借内力徒手扯断铁链，助苏辞脱困。大将军一生敬鬼神而远之，却与纯一是至交好友。那和尚年轻时便内力了得……”

    花锦城压下心中不安，“老谢，一个和尚而已，怎么会那么巧就是你想的那个人？苏恨离已经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想让她回过来，还是想再杀她一次？又或者你实在怀疑，我今日便亲自动手，替你杀了戚无良便是！”

    那句“苏恨离已经死了”让谢恒猛地回过神来，他不再看街上的戚无良，而是掐了掐眉心，摇头道：“不必了，我只是有些累了。人一累便容易想起往事，是我多心了。你别再去招惹戚无良，梁惠帝对戚无良的态度很奇怪，在我们没猜透梁惠帝的用意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道……王谷奇、陈逾期、席修商、何俊庭、肃万一都死了。”

    “啊？他们是谁？”前面的话花锦城尚能听懂，谢恒最后这句却令他一脸懵。

    摄政王殿下无语地看了自己花锦城一眼，“你少年时的酒肉兄弟。”

    这次换花锦城无语了，“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我有十余年没和他们来往了。”

    他少年时胡闹过一阵，和盛京城中的一批纨绔混得极凶。

    谢恒：“可你们一起出资开了一家青楼——云间阁，自从烟雨楼兴起后，这座盛京第一青楼就没落了，连昔日出资建阁的几位世家公子也相继死去，有的是突然暴毙而亡，有的是溺水，有的是错食丹药，有的更离谱醉酒之后溺死在自家后院的水缸里，就连云间阁的几位管事前几日也都离奇死去。”

    花锦城拧眉，“你想说什么？”

    谢恒：“若只是死一两个人，也就算了，尚不足以引起注意，只是如今死的人有些多，虽然每个人死得都很合理，但太合理就显得很刻意。”

    花锦城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刻意又如何？”

    谢恒：“重遇，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花锦城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可太多了。”

    他从小就性子差、脾气暴，是远近闻名的小恶棍，若不是身份贵重，有舅舅吴钩护着，怕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被人掐死了。

    谢恒盯着茶杯中的浮叶，沉思道：“我推测，应该是有人在针对云间阁行复仇之举。”

    花锦城笑了，“复仇又如何？你还怕这仇会报到我身上？”

    谢恒：“你记得那个曾潜入军营刺杀你的杀手吗？”

    花锦城面色一变，下意识摸了摸左臂……那杀手武功极高，差点一刀砍断他的手臂。

    他眯起桃花眸，泛着冷意道：“那人应该不善使刀，招式瞧着不像刀法，倒像是……”

    谢恒淡淡接话道：“剑法。奇诡多变，阴毒狠绝，这种武功路数的杀手只有一个地方能培养出来——结海楼。”

    花锦城挑眉，“长生殿？”

    天下第一楼结海楼下设长生殿，结海楼负责收集与买卖天下情报，长生殿负责收钱杀人，只要你出得起银子，普天之下没有结海楼得不到的消息，也没有长生殿杀不死的人。

    “结海楼下长生殿，已是亡魂未有生，”谢恒幽幽念道，“重遇，长生殿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花锦城轻蔑一笑，“江湖虚名，传得神乎其神而已。本侯就在这里，不管是谁，本侯等着他来杀……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谢恒收回目光，摸了摸腰间那根开裂的旧竹笛，“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很多年前，我策马入北燕，发誓要覆灭苏家军……”

    杀死苏恨离时也是同你这般自信。

    只是后来——

    那个张扬自信的谢恒到底是如何一败涂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