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素王府的护卫不敌花锦城，杀心剑眼瞅着就要杀到素王跟前。

    楼上的红泪将手放在了腰间的软剑上，眼眸中充斥这杀意，“公子，要我动手吗？”

    戚无良扭头看了一眼红泪满身杀气与恨意的模样，微微摇头，“红泪，你还是不懂啊。”

    说着，戚无良淡淡地拿去桌上的机关弩，漫不经心地调试着，锃亮的箭头直指花锦城。

    与此同时，就在花锦城的杀心剑要挥向素王的脖颈时，两个周身罩在黑斗篷下的老者犹如凭空出现般，速度极快，下手极狠，一人出掌打偏了杀心剑，一人临空跃起手中长刀劈向花锦城。

    是大梁皇室的贴身影卫！

    年纪越大，资历越深，杀人越多，看这两位老者的年纪怕是影卫中首领级别的人物，由此可见梁惠帝对素王这位皇子的在意程度。

    老者长刀落下，花锦城迅速侧身一躲，避开了长刀。

    却在此时！！

    嗖的一声，一只利箭袭来，直直刺穿了大梁杀神的肩胛骨，逼得他狼狈滚下马。花锦城屈膝而跪，以剑撑地，低眉看了一眼血流如注的伤口，又看向街道对面的烟雨楼。

    楼上，戚无良笑意盛灿地看着自己射出的这一箭，对上花锦城恨不得将她万剑穿心的目光，满意道：“红泪，你瞅你家公子的箭法如何？”

    红泪眉间盈着焦躁，按耐着想出手的杀意，冷冷道：“公子，这种机关弩放在三岁小儿手中都能射中。”

    戚无良看着红泪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臭丫头，你家公子我早就说过了，要报仇我帮你，你非倔什么？”

    红泪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我帮公子杀谢恒，你乐意吗？”

    戚无良两手一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混账道：“我乐意，可你没那本事杀他啊！”

    红泪：“……”

    戚无良：“结海楼老楼主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你问问他，他有把握杀谢恒吗？”

    真当她爹娘是纸糊的吗？北燕大将军和南楚初元帝教出的徒弟何其逆天，就差把他们自个的女儿给坑死了。

    红泪：“……”

    何大壮听了这等隐秘的对话，像个鹌鹑一般老实地缩在一旁，生怕右相大人一个心情不好杀她灭口。

    右相大人主仆两也真是生猛，一个要杀大梁最有权势的王爷，一个要杀天下最威名赫赫的杀神。

    “大壮，你缩什么头？”戚无良挑眉问道。

    何大壮慢吞吞道：“右相，我什么都没听到。”

    戚无良一阵无语，搂过何大壮的肩膀，拍了拍道：“壮啊！本相把你当心腹，你怕个毛线？”

    何大壮眨眼看了看戚无良，壮起胆子说道：“那……那我支持红泪姑娘，仇人就应该自己杀。”

    戚无良：“……”

    这年头的小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倔？

    楼下，花锦城与两名影卫交手，隐隐落于下风，主要是不知道戚无良在箭头擦了什么东西，花锦城肩膀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纵然大梁杀神不惧疼痛，可失血过多也使他行动渐渐迟缓，不然区区两个影卫怎么可能是大梁杀神的对手？

    嗖的一声！

    又一次暗箭袭来。

    这次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中的花锦城一剑斩断了暗箭。

    “哦，不好意思啊侯爷，这次没瞅准时机，让您给拦住了。”白衣卿相于窗边端着机关弩，异常欠揍地笑说道。

    花锦城阴恻恻地看向戚无良，咬牙道：“你找死！”

    “侯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分明是侯爷一直为难本相，陛下有旨，让本相迎素王回城，您却跨马持剑拦路抢人，您这是非要砸了本相的差事啊！本相出于自保，伤了侯爷，想必陛下也会体谅的。而且本相贪生怕死得很，怎么会自己找死呢？倒是侯爷不愧是大梁杀神，血流得这么厉害，依旧生龙活虎，天生不知道疼就是好。”

    戚无良于楼上朝花锦城竖起大拇指，眼神却极度嘲讽。

    眼见着花锦城眼睛越来越红，杀心越发高涨，怕是真要不管不顾上楼砍了戚无良，素王眉头一皱，急忙开口：“侯爷，既然左姑娘有心去摄政王府，你便带左姑娘走吧。”

    花锦城腥红的眼睛转而看向素王。

    两名影卫也停下了手，退回素王左右护着。

    素王一脸温和淡定，转身让路，对左皓凝笑道：“左姑娘，请。”

    戚无良在楼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心道：头一次见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戴得这么从容的。

    左皓凝咬了咬唇，一双娇滴滴的含泪目看向素王，微微弯下身子，歉意道：“王爷抱歉，等皓凝回来再向王爷和陛下请罪。”

    美人做出这副姿态，很难有男人不心生怜悯，尤其是左皓凝生了一双无人能拒绝的清灵目，含娇带泪又盈盈似春水波光。

    街上不少人都看美人看呆了。

    ——有的人生来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惹来世人所有的偏爱。

    但素王只是眸色平淡地看着左皓凝，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左皓凝见素王这副姿态，不由清眸微暗，但思及谢恒，还是毅然转身离去。

    而楼上戚无良看着素王，倒是觉得甚是有趣，她见过太多男子为左皓凝倾倒。说实话，身为女子，她对着左皓凝那张脸都会不禁心生怜悯、多加爱护。

    素王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莫不是真像坊间传闻那般喜欢男子？

    “右相为何如此看小王？”

    不知何时，素王又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楼上的戚无良。

    右相大人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只见纤纤弱质的左皓凝已经“豪气”地跨上了花锦城的马，大梁最有才名的大家闺秀抛弃了礼义廉耻，骑上外男的马，马不停蹄地奔赴向她心爱之人。

    戚无良把目光从狂奔而去的骏马身上移向素王，装起痛心疾首、扼腕叹息的样子，同情道：“素王放宽心，人生要想过得去，头上总歹有点绿……想当年本相看上的那个小娘子也是跟了负心汉跑了，弃本相而去……唉，本相那个绿，那个痛啊……”

    素王不禁被逗笑了，无奈摇头道：“右相大人这张嘴还真是……”

    “本相这张嘴怎么了？”戚无良不乐意挑眉。

    她好心好意安慰他这个丢了未婚妻的可怜人，他还敢嘲笑她？

    素王一笑，明亮的眼眸映着楼上的白衣，“甚好，吃进去是甜的，吐出来却凶得很。”

    右相大人眉头一皱，更加不乐意了，“素王，你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素王不答，只是玩笑道：“我遣人将糕点和甜茶送到府上，右相可莫要不收。”

    说完，白衣转身上了马车，王驾再起，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右相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满眼不解地问何大壮：“他到底什么意思？”

    何大壮偷偷笑道：“我觉得，素王殿下是真的把右相当小孩儿哄了。”

    戚无良：“……”

    戚无良：“屁的！姓司徒的果然没一个好人！看本相下次怎么修理他的！！”

    何大壮嘴一闭，万万不敢回声，右相大人可真是胆子大，这一句话把整个司徒皇室都骂了。

    右相大人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气，糟心地看向盯着花锦城离去方向发呆的红泪，“还没想通呢？”

    红泪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的杀气已经消弭，只剩下沉寂和淡漠，“公子我懂了，花锦城这种人无心无情，我就算拿刀割他，他怕是都没什么感觉。”

    那个人明明血都快流干了，可杀心剑依旧挥得狠绝，眼中没有半分痛苦与惧意，还是那副战无不胜、唯我独尊的姿态，而红泪最厌恶的便是花锦城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戚无良一懵，“啊？”

    只听红泪幽幽道：“公子说得对，天生无痛真是好，我若是就此杀了他，他也无知无觉，这并非红泪所愿，不，应该说远远不够，他怎么能无知无痛就死了呢？这不公平……公子，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报复他？”

    戚无良整个人都无语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懂了？你懂个屁了！”

    红泪却异常坚定道：“公子，我想让他痛，千倍万倍的痛。”

    戚无良：“……”

    戚无良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了，严厉道：“你，立刻马上回府，面壁思过！”

    “公子我没错。”红泪头一次强势地和戚无良叫板，直视戚无良的眼睛，执拗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您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戚无良眉头紧皱。

    她怎么会忘呢？

    三年前，最糟糕的苏恨离遇见了最狼狈的红泪，在结海楼的地宫长生殿中……

    阴暗潮湿的地底深处，常年不灭的鲛人灯昼夜不停地烧着，可再呛鼻的灯油味都掩盖不住地宫中的弥漫的血腥味，就连地板都红得发黑，随便一落脚都觉得黏腻。

    那天，苏恨离去长生殿是为了“挑刀”的，她要挑一把“刀”，一把未来可以插进谢恒胸膛的利刃，所以她遇见了红泪——十三岁的小红泪，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还没有成长为后来那个名震江湖的结海楼天字一号杀手。

    那时的小红泪在结海楼一众杀手中并不算出众，只是她够狠，没有人不惜命，就算是杀手也抗拒不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可年仅十三岁的红泪在执行任务中做到了真正的疯狂。

    她像个疯子一样杀人，也像个疯子一样折磨着自己。

    “都不满意吗？”一身紫衣雍容的俊美男子满眼无奈地看着轮椅上的人。

    他是寂童，结海楼的楼主，长生殿的主人，整个江湖乃至皇亲贵胄都要尊称一声“公子寂”的人，可他对待轮椅上的人却是小心翼翼极了。

    轮椅上的人面容隐在地宫无尽的阴影中，嗓音嘶哑地迟钝摇头，“不满意。”

    公子寂叹了口气，“那就只剩下幺儿了。”

    轮椅上的人：“幺儿？”

    “长生殿中年级最小的杀手。来人，去把她带上来。”公子寂耐心地对她解释道。

    下属为难回禀道：“楼主，幺儿刚执行完任务回来，伤得不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公子寂冷酷开口，“那就拖上来。”

    下属深深低下头，“是。”

    不多时，砰的一声。

    十三岁的瘦弱女孩儿被人像提货物一样提来，随意扔在地宫的大殿中，女孩儿满身血肉模糊的伤口，犹如在刀山上滚过一圈般，腹部更是有一道血流如注的极深伤口正在消耗着女孩儿最后的生命。

    轮椅上的人晦暗的眸盯着女孩儿看了许久，突然低低出声，“你愿意和我走吗？”

    公子寂不禁惊讶地看轮椅上的人，他没想到这人最终选中了一个孩子。

    趴在地上的小红泪费劲巴力地抬起头，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才看清了轮椅上的人，不由疯魔地笑问道：“公子，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日夜恍惚，形神颠沛，如同走火入魔般只想啖其肉、饮其血。”

    不知过了多久，轮椅上的人才嘶哑答道：“我有。”

    红泪笑了，灿烂又狰狞地笑了，笑着笑着不由泪下，兴奋道：“那太好了，公子必定懂我所想。红泪愿意跟公子走！”

    从那天之后，红泪成为了苏恨离的侍女。

    如同苏恨离一眼选中了红泪，红泪也一眼选中了苏恨离，因为她在苏恨离那张美到倾国祸世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恨，疯狂的恨意！足以吞噬一切的恨意！

    那份恨意在屠戮别人的同时，也在无时无刻地焚烧着自己。

    那么痛，那么绝望……

    “公子，你答应过的，会帮我报仇的。所以，红泪请你帮帮我、告诉我……若是换做你，你会怎么报复他？”

    红泪恳求地看着戚无良，戚无良闭了闭眼，将回忆从脑海中赶出，眸子突然变得异常冷酷，像个花了无数个日夜也没爬出地狱深渊的亡灵恶鬼般冰冷道：“我若是你，他若不懂情，我便让他懂情；他若不懂爱，我便让他懂爱。待他生出七情六欲来，那时候千倍百倍的痛苦加身，才是最有滋味的。不然怎么能偿还我半分痛苦？”

    红泪蓦然一笑。

    那是红泪这辈子最灿烂的一抹笑容。

    “谢谢公子，我懂了。”

    后来很多年，苏恨离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悔，悔自己对红泪说了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