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走着走着，便令狗子在他们身后蹲下，不许再靠前。狗子们一脸不情愿地坐下了，两人却是满脸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两条鱼。

    四猫组合见两条狗子被勒令蹲着不动，脸上都露出满意而幸灾乐祸的表情。然而，当它们转眼看见那两条鱼时，天下哪有猫不馋鱼腥的表情又立刻上脸，装都装不住了。

    “小朋友，不好意思啊，”那人把两条鱼塞到土豆手里，“这是我刚钓的，送给小猫们吧，我们也没想到这两条狗这么不听话，真是不好意思啊。”

    “这个……”土豆有点无所适从，他看看那两条鱼，不知该不该接。余光里，四只猫组合正在用八只水汪汪的圆眼睛殷切地望向他，被这目光灼得，他只好说了声：“谢谢叔叔！”

    “刚刚范志刚也和你们一起吗？”那两个人带着两条狼狗的背影刚刚走远，雪花膏突然想起这个茬，便提了一句。土豆、晓颖这才想起来。他们三个四处张望，到处也没看到范志刚的人影。

    “这次真得感谢雪花膏！”晓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感谢。没想到郑长扬的脸一下子红了。土豆向晓颖眨着眼，提醒她郑长扬爸爸还在场呢，别叫人家外号啊。晓颖立刻会意，她只神秘地向雪花膏笑着——从此时此刻开始，在孩子们心中，“雪花膏”已不再仅仅是个绰号，这个充满了亲切感和深刻的友谊味道的称呼，已成为他们更铁一步的重要标签。

    “行了行了，围观人群都散了吧！”郑长扬爸爸向周围的吃瓜群众喊了一嗓子。晓颖和土豆这才注意到，原来岸边和冰面上，多多少少快有几十个人在集体注视着他们了，“这整的，也太不好意思了！”

    人群之中，土豆又瞥见了那个特别像爸爸小时候的胖男孩身影。然而，随着郑长扬爸爸的一声喊，那男孩也似乎放下心一般转头继续滑冰去了，他一转眼掉进人堆，就辨别不出了。

    “啸铁、玳瑁，去家里吃鱼吧！”往回走的路上，土豆看着手里的鱼，对两只猫子说，“做熟了才香，生的太腥了。”

    啸铁笑了：“土豆，我们生的、熟的都吃过，我咋觉得各有各的好处呢！”

    “那也来家吃吧！过年了，别在外面吃凉的，回家让太姥给你们做热的吃。”土豆劝道。

    “下次找机会去。”啸铁突然有点伤感地说：“等我找到我失散的主人，糖瓜也可以来我家吃饭啊。”

    土豆听出啸铁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便驻了脚，蹲下来望着啸铁。啸铁的眼眸里全是伤感，它仰头看看土豆，没有再往下说话。土豆伸出手，摸了摸啸铁的头，啸铁享受着这久违的温暖，良久，又低头默默不语起来。

    “啸铁说过：每逢佳节倍思亲。”旁边的玳瑁黯然地说。

    “这不是我说的。”啸铁哽咽中不忘提醒。

    土豆笑着伸出手，让啸铁和玳瑁的小爪子都放在自己的手心上，然后温柔地对它们俩说：“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帮你们找到主人的，啸铁、玳瑁。”

    啸铁、玳瑁绿莹莹的眼睛望向土豆的黑眼睛，它们似有千言万语，却双双只“喵呜”了一声。啸铁把自己的小黑爪按在土豆的手掌心上：“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一定会来找你的！”

    “好的！一言为定！”土豆用力握住它俩的爪子上下摇动了三次。

    一共两条鱼，四只猫，往回走的路上，土豆有点为难这鱼该怎么分。大勇看出土豆的心思，抱着大黄说：“这鱼给糖瓜和它朋友吧，大黄回家有鱼吃，我奶奶今天煎刀鱼。”

    “刀鱼？”大黄一脸懵地看着主人，他俩对视了一会儿，大黄不说话了，把脖子靠在大勇脖子上，意思是同意了主人的话。

    “土豆，把鱼给啸铁和玳瑁。”糖瓜在晓颖怀里冲土豆说。

    最终，啸铁和玳瑁没拒绝这两条冬捕的鱼。只是在啸铁的强烈坚持下，大家只好把它俩又送回到部队大院身后胡同里第二根电线杆下。

    此刻，胡同里的景色——那雪后如白练般的路，那明亮的白色已经被堆积在胡同两侧。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扫过雪，有的门前还留有竹枝大扫帚扫过的雪痕。有的人家门口左右各是一个矮胖的雪堆，有的雪堆不知被谁顺势加上了圆脑袋、胡萝卜鼻子、黑枣眼睛，雪人与它上方悬挂的红灯笼互相陪伴，喜庆的萌态让人心生欢乐。

    天空中不时有爆竹的声响，空气中还弥漫着昨晚残留的火药味。仔细看，细碎的红爆竹屑如满天星般散落在路两侧的雪堆里，这是过年特有的景象。

    这时，不知从哪户走出一位老奶奶，她围着红头巾，步履慢而稳健，脸色带着红润。“过年好啊！”也不管认不认识这群孩子，老奶奶远远地就慈祥地说着话。“过年好奶奶！”孩子们也远远地答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温暖的神色。

    老奶奶走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蹭她的腿。低头一看，原来啸铁和玳瑁正亲切地环绕着她。

    “哎呦是你俩啊，我还没注意！”老奶奶看见它俩就笑了，“晚上上家去吃年饭去哈。”老奶奶笑着又继续赶路了。

    白雪堆前，啸铁漆黑的身子，衬着一双像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它抖了抖毛，呼吸了一口雪后澄清的空气，一派倜傥风度。

    它沉思片刻，吟出：“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花似雪，今来雪如花。”在大家还沉浸在诗的韵味中时，啸铁微笑着说起俏皮嗑：“原作是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我给人家倒过来了，表达一下此时此景，借用一下，借用一下。”

    红墙绿瓦白雪中，黑猫啸铁看向所有人。它轻盈地从土豆手里轻轻叼过一条鱼，玳瑁从土豆手里叼过了另条鱼，两只猫如梦幻般很快就消失在胡同的红墙灯彩之间。

    大勇、土豆、晓颖三个孩子惆怅地出了会儿神，便抱着大黄、糖瓜继续赶路了。

    “糖瓜我来抱吧。”和大勇分开后，土豆一把接过了糖瓜。

    有一句话他憋了一路了：“李晓颖，我是实在不放心糖瓜放在你手里了，你都指不定能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话说得的！那冰窟窿又不是我刨的，去看冰窟的主意也不是我出的，再说，糖瓜也没啥事啊。”晓颖心虚着，但是嘴还硬。

    “有事就晚了！”土豆突然上来一股气，他看着晓颖，都不知该对她摆出幼者还是长者的姿态，“求求你好好保护糖瓜吧，大姐！要不然，有你后悔一辈子的！”土豆不知怎么的就对晓颖说出了这句。

    这是破天荒头一次，李晓颖没吭声。二人沉默地抱着糖瓜走在雪霁的大街上。满街是“过年好”的打招呼声，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土豆却紧紧地抱着糖瓜，表情如揣心事。

    家门口，台阶上和门前人行道上的雪都已被扫得干干净净。晓颖低头看了看台阶，然后用脚在台阶上碾了碾，发涩的脚感和细小的吱嘎声也印证了晓颖的判断。“姥姥给撒炉灰啦。”晓颖冲土豆没话找话一样化解尴尬。

    土豆依旧沉默着，他一路都在思考着糖瓜在冰上的险境以及这种险境可能带来的后果，越想他越觉得无法承受。他把糖瓜抱得更紧了，走在上二楼的木质台阶上，他愈发感觉自己脚步沉重。突然，一股火向上涌来，他发现自己下边那颗松动已久的牙齿好像要掉了！

    土豆弯腰把糖瓜放在台阶上，然后捂着腮，用舌头去舔那颗牙。它真的脱落了！土豆伸手在嘴边，把那颗牙吐在了手心，牙根还沾有一点点的血，那是简直是一片心血！

    土豆叹了口气：“气得我牙都掉了！”

    李晓颖陪着笑：“还能再长出来。”

    “上边这颗，你看吧，半年了还没长出来，再天天为你操心，更长不出来了！”土豆指着自己左上一个牙齿缺口。

    这个句型他是十分熟练的，因为在另个时空，李晓颖经常这样使用——

    “这块，你看吧，这个火气泡半个月了还没消，再天天为你操心，更消不下去了！”

    “这体重，你看吧，一星期不吃主食还长，再天天为你操心，体重更降不下去了！”

    呃，可是这都有必然逻辑吗？土豆今天才理明白这个逻辑关系，根本就不合理啊！妈妈总对他用这个逻辑线，这就跟他糊弄眼前这个小晓颖一样啊，这根本就是在欺负小孩儿啊！土豆越想越生气！

    此刻，大屏幕前的李晓颖在屏幕上看见了土豆难看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看来自己这套小把戏今天被识破了。她仰望着苍穹，讪笑着红了脸：“内啥，大爷，他们这代小孩比我们精多了！”

    “是吗？”天空中响起了笑声。

    “是啊，我们小时候哪有他们那么多心眼？”

    “眼多点是好事，要不怎么识破你的PUA？”那声音依旧豪爽地笑着。

    “啊？PUA？这算吗？”晓颖停顿了一秒摇着头笑起来。

    “不算吗？”

    “算吗？”

    “不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