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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本性从最开始就是复杂的

    老四和容执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过他俩其实也并没有走得太远,就是小心翼翼地在这条名为竹节街的地方转了一转。

    竹节街也称得上一句百年老街了。大楚立朝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大片竹林。后来历代君王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这块位于入海口的土地也因此受益,变得热闹年轻起来。

    最初搬来这里的住户为了纪念曾经守护在这片土地上的这竹林,便将这条街取名为竹节街,他们还专门在街头立了牌坊。

    如今百年已过,一场台风过后,竹节街上的房屋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只是那牌坊倒是轰然倒地。

    台风说走就走,早上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午后便悄然离去。风走了,雨停了,大街上表示安全的锣声响起,住户们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

    元祐帝他们出门的时候,住户们早就聚在了街头,七嘴八舌地商议着如何处理这尊牌坊。

    “牌坊可是竹节街的脊梁,立肯定是要立的。”

    “怎么立?我先说啊,我家还是一片狼藉呢,肯定是抽不出人来的。”

    “我家也是,没人能过来。怎么说也要等到我处理好家里,仓库里的事,把货卖出去才有空闲。”

    “不如我们各家出些钱,找些帮工吧。”

    “找帮工多贵啊。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各家各户出些人来,把牌坊重新夯进去便是了,最多也就一天时间,何必花钱呢?”

    “我家很忙的。”

    ……

    住户们说来说去总是在绕圈儿,无非就是在出人或者出钱上不断推诿。

    元祐帝他们也混在人群中,听着住户们争辩。这样无用的讨论令阿昴心焦不已,他好想大声说一句:“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出钱不就行了。”

    站在阿昴身边的猪崽好像感受到了阿昴的焦急,他轻声在阿昴耳边说:“你别急,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咱们不能插手。”

    猪崽的提醒一点儿错都没有。住户之中,也有人提出了阿昴的想法。

    只是这样的想法却招致了更大的议论。

    出钱的话,出多少钱?这钱该怎么用?是全部用来修缮牌坊还是付人力费?出人的话,自家的活计怎么办?有误工费吗?

    主张出钱的住户觉得自己亏了钱。那些出人的只是“象征性”地出几个人便能省下钱,而自己家呢?出的钱说不定还要被那些干活的人拿走一部分,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打算出人的住户也觉得自己输了人。出钱的倒是轻松,只是拿出那么一丁点儿银钱便不用再操心后续的体力活,而自己家呢?多派出去一个人久意味着自家的活少一个人干,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这牌坊是大家的,他们怎么就总想着自己失去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坏呢?”阿昴不解地问道。

    老四倒是对于这种景象习以为常,毕竟他曾经也有过短暂的互相利用、尔虞我诈的经历。他低声回答道:“放宽心,这是人之本性啊。”

    容执生怕阿昴和猪崽听不懂,他又补充道:“不能说人家坏,多为自己家考虑一点儿错都没有。”

    “阿昴,你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把大家的事放在首位。”元祐帝也在阿昴耳边意味深长地说:“相反,手下人有私心才更好掌控。”

    听了大家的劝解,阿昴和猪崽还是无法释怀。

    他俩太小了,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要让他们明白“何为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更何况他俩之前遇到的要么是像平王这样忠君爱国的人,要么是像皇后这样奋斗不止的人,又或者是像白以白无这样平凡努力的人,即使是那些不怀好意去讨好他俩的人,面上也会对他们表现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阿昴和猪崽哪里见过像竹节街住户们这般,直白地先为自家考虑的人呢?

    元祐帝看着阿昴和猪崽愁眉不展的样子,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不求阿昴和猪崽能够喜欢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只希望随着阅历的增加,他俩能够逐步理解接纳这些人。毕竟,这些人才是大多数。

    “不如,我们去找吉仔吧!”人群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倒是让争执不下的人们一起安静了下来,也吸引了阿昴和猪崽的注意。

    “对啊!吉仔平日里可是最珍惜这尊牌坊的,让他来修牌坊,他肯定不会拒绝。”有人附和道。

    说罢,便有人带头往街尾走去,人们纷纷跟上。阿昴和猪崽对这个能让纷争停下来的“吉仔”很是好奇,也远远地缀在人群身后。

    元祐帝、老四和容执倒是没有跟上去,一来目标太大,二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暗自期待着阿昴和猪崽靠他们自己想通。

    吉仔住在街尾,那里地势很高,又有竹林挡着,看起来丝毫未受台风干扰。

    为首的那人似乎是觉得有吉仔在便有了底气,于是他一边拍门,一边兴高采烈地高声喊道:“吉仔,快开门,我们来啦。”

    开门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概二十来岁的郎君。他身高普通,应该也就是大楚平均的身高,样貌普通,属于大街上很常见的那种面容。他身上比较独特的地方,便是撅起的小肚腩和脸上的小酒窝。

    吉仔的肚子不是那种肥硕圆润的,而是像一个小鼓包一样,即使被衣衫遮盖着,也能让人感觉软乎乎的。吉仔的酒窝倒是挺深邃的,只要他嘴巴动一动,酒窝便随之浮上又浮下,让人想起了水面上的浮标。

    “你们找我什么事?”吉仔说起话来并不像他的长相那般软和,反而有些冷冰冰的。

    为首的那人似乎被吉仔的冷淡吓住了,他变得踌躇起来,吞吞吐吐地说:“牌坊、牌坊倒了,我们像让、不,是请你去修缮牌坊。”

    吉仔歪起嘴角,似乎想嗤笑对方,只是他脸上的酒窝太深了,在阿昴和猪崽看来,那抹嗤笑略显滑稽。他不耐烦地说:“要我修也可以,你们付我多少钱啊?”

    住户们听闻面露难色,哑口无言。吉仔见状,“哼”了一声,又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屋外尴尬的气氛在蔓延,不过一会儿功夫,众人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阿昴和猪崽也没有停留太久。

    吉仔这么干脆地拒绝,起初阿昴和猪崽还是颇有些恼怒的,住户们如此信任吉仔,吉仔却不知“感恩”,他俩很想冲上去教训吉仔一顿。

    不过,宋国公和许氏的事情让他俩知道,不知缘由便不要随意地评价一个人,所以阿昴和猪崽决定先找人打听一下吉仔此人。

    “小郎君是像问吉仔啊,这个人我知道。”客栈的伙计是这条街上的百事通,找他打听准没错儿。

    听了伙计的描述,阿昴和猪崽不但没有被解惑,反而更加迷茫了。

    吉仔家是竹节街上的老住户了,从他高祖那一辈起,便在这条街上住着了,他对这条街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深。

    以前吉仔时常跟别人讲,他的童年时光就是围着牌坊转的。他说,他那时路都走不稳,他祖父就抱着他教他擦洗牌坊,后来他长高了,就和父亲一起爬梯子上去整理杂草,如今他长大了,他也要跟他祖父和父亲一样,将这牌坊守好。

    吉仔日复一日地坚持着。他善待这街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老住户还是新来的,吉仔一视同仁。有争吵时,他是首先去劝架的那个,有困难时,他是首先伸出援手的那个,有喜事时,他是首先恭喜的那个。

    只是人终究是会改变的,不只是吉仔,所有人都在改变着。

    随着海上贸易的蓬勃发展,竹节街也日渐繁华喧闹,曾经气势磅礴、色彩明艳的牌坊在经过了一百年的风吹雨打之后也逐渐变得陈旧。

    牌坊立在街头,就像是在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大殿上安了一个破旧古朴的大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忽视它,甚至将他当作告示板一样看待。

    不知道谁是第一个往牌坊上贴宣传单的人,总之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绵延不绝。

    吉仔看着被宣传单覆盖的牌坊,很是痛心和生气。他数次挨家挨户地劝诫提醒大家,牌坊对于竹节街的重要性,希望住户们能收手,他甚至没日没夜地去清理那些宣传单。可是住户们对于吉仔的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略。

    有些人甚至还说:“别人家都贴了,你怎么不说别人?我不贴上,少来一个客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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