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紧把他带走，老子看见他就想打他。”文首辅一脸疲态却气势汹汹，说罢便拎着扫把，径直走回了府中。

    文府的管家也止不住地在曹安耳边抱怨道：“曹总管，您管管世子爷吧，他昨儿个后半夜就来了，非得把我家大人从被窝里请出来听他说话。我家大人身体再好也架不住被人这么折腾啊！”

    曹安下意识地拉住郭世子的手臂。文首辅平生最爱睡觉，且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冬日里，郭世子非得把老人家叫起来听他说话，怪不得文首辅要当街不顾形象暴揍郭世子呢。曹安急忙低声说道：“我先把世子爷带走了，你也劝劝你家大人，大过年的，再别生气了。”

    周围百姓见不打架了，他们又听不见这几位大人物在念叨什么，渐渐地人群也就散开了。

    曹安见状，忙拉着郭世子就回了家，却不成想，曹安的一时好心，换来的却是无比“絮叨”的一个春节。

    郭世子见小乐还是个小娃娃就知道帮着曹安做事，感叹道：“还是你会教孩子，哪像我？儿子整天想着享乐，都不知道为父分忧，我家容执要是有小乐一半懂事，我早就能退休逍遥自在了。”

    郭世子见曹安忙前忙后地给小乐量身做新衣，忧愁地说：“看了你我才知道，不娶妻有不娶妻的好处，一个人也能有乖娃娃陪，哪像我？老婆不要我，爹也不要我，连祖母都不要我。”

    郭世子见曹安和小乐忙活一整天，做了一大桌年夜饭，他十分羡慕：“我要是退休了，估计也能像你一样有空闲，我到时候也学学做菜，不过如今是不成了，陛下瞅准了我这一只羊，可劲儿地薅，我啥时候才能退休啊。”

    ……

    郭世子的话匣子就像拉肚子一样，打开了就再也刹不住了。

    他在曹安家里住了几天，就说了几天话，他还整宿地不睡觉。曹安去做饭，郭世子要跟着去帮忙烧火，顺便说话；曹安去茅厕，郭世子要跟着去递纸，顺便说话；曹安要睡觉，郭世子要为小乐哄睡，顺便说话。这么说吧，就连除夕守岁那一晚，郭世子都不带停的，天上烟花灿烂，地上口水四溅，还全都来自于郭世子一个人。

    曹安和小乐实在是受不了了，熬鹰都不带这样式儿熬的，于是师徒俩果断改签，原本打算着吃完元宵直接去南诏太和城与元祐帝汇合的两人，马不停蹄地就来了邕州。

    “早知道，我就不管这闲事了。”曹安撇了撇嘴，他简直是悔不当初。

    容执从曹安口中得知了郭世子的“疯”，还是没忍住关心道：“那你们知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吗？还在烦人吗？”

    曹安宽慰容执说：“大公子请放心，我和小乐出京师的时候，看见了世子妃的马车，想必世子妃是听到了消息从鲲城赶回来了，有世子妃在，想必世子爷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恢复正常吗？容执听见这话，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难道在外人眼里，只有那个不苟言笑，威风八面的郭元帅才是“正常”的吗？那个被压抑了太久，不顾一切想表达自己的想法的郭子毅才是“怪异”的吗？按照以往陈氏的做法，容执毫不怀疑，他娘的确能让他爹很快恢复外人眼中的“正常”，可这种“正常”是郭世子想要的吗？是郭世子必须按捺下梦想去接受的吗？

    容执有些舍不得，不是因为父子之情，不是因为战友之谊，而是作为一个有梦想之人对另一个有梦却不敢做之人的怜惜。陈氏回京了，郭世子肯定不会再“癔症”了，再“疯”了，也肯定只能偶尔去庄子上见一见自己的梦想了，虽然京郊的鱼塘很小，但那却能抚慰郭世子憋闷的内心。

    众人在邕州城简单修整了几日，按照攻略上所说的那样，他们买了帐篷，买了毡子，备齐了干粮，药品，又另外租了一辆驴车，浩浩荡荡地沿着邕州古道，向南诏太和城出发。

    邕州古道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胜过传闻不知几倍。古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宽阔整洁，可容纳四架马车并驾齐驱，道路随着山脉在苍翠的林间蜿蜒盘旋，远远看上去真的好像有一条青龙在拾级而上。

    古道风景优美，客人络绎不绝，而承包了这条旅游线路的鼎丰镖局，又名老楚家的家族企业，也在不遗余力地向人们展示着，他们是怎样令游客心甘情愿地送上钱袋子的。

    一路上，每隔两三里路就有带着雨棚的站台出现，那是邕州古道旅游线上的公交马车站点，你可以选择坐几站浅尝辄止，也可以一站到底，反正一路上有十几个鼎丰服务站，吃住都有保障。至于路费，那就要看你坐多远了，起步价一文钱，十里以内不多收钱，十里以后，每多两里便多收一文钱。

    对于那些选择自驾游的客人，鼎丰也没有厚此薄彼，几乎每个站点不远处都会有免费的公共茅厕，服务站里被装饰得简洁高雅的各式点心坊，小饭馆，工具铺，小药房，小旅社等比比皆是，保证让你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即使你不想吃住在鼎丰，你也可以选择在服务站的露营场里自己搭帐篷开火睡觉，只要按人头，每人每晚交上五文钱的入场费便可以了。

    什么？你说你想在路边搭帐篷啊，那也行，只要不阻碍交通就行，不过，你要不先看看服务站的饭食？你自己带了啊，那要不看看服务站的草料？马儿也要吃饭不是？保证新鲜，足斤足两，价格公道，比外面卖的划算多了。

    “你爹可真是会做生意，大钱他赚，几文钱的小生意他也不放过。”容执看着服务站里人潮涌动，兴致勃勃地对老四说。

    老四看了一眼心情突然好起来的容执，笑着问道：“信寄出去了？”

    “嗯呐。”虽然容执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简单的语气词中还是饱含着愉悦。

    “你爹不得高兴死。”老四痛快地想象着，郭世子读到信时的畅快，也不免开心起来。

    容执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为几斤草料跟人讲价的元祐帝，对着老四说道：“你爹不也是？”

    猪崽和阿昴静静地听着哥哥们说的话，有些明白，有些迷茫，却也有些激动。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容执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就躺在草地上专注地看着漫天星河，黑夜幽深寂静，星星们却挤在一处，还一闪一闪地，仿佛在活泼地对话，容执不知道星星们在说些什么，他猜想，星星们应该在分享着，今日又有几个地上的孩子在向他们许愿吧。

    后来，老四也出来了，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个会影响他们后半生的决定。

    邕州古道上热热闹闹，京师平王府，郭世子的书房里却异常安静。他正瘫在椅子上假寐，为什么说郭世子根本没睡着呢？因为，有哪个睡着了的人，脸还一抽一抽的？嘴角都快弯到脸颊去了。

    郭世子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纸，从那四仰八叉的笔迹和浅显易懂的大白话上就能看出，那肯定是容执所写。

    “爹，展信佳！我听人说，你‘疯’了，文首辅都差点儿跟你动了手，我娘也紧急从鲲城回家了，你没挨打吧？我是说，我娘没狠揍你吧？”

    “我这一路上，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土人情。南方的水果可甜了，水灵灵的，你没吃过吧？我还在蚝镜水师里待了几天，新式的战船可大了，你都没见过吧？邕州古道可漂亮了，我不通文墨都诗兴大发了，就是以前没好好读书，现在写不出来，要不然我就好好说给你听，让你狠狠地羡慕一回。”

    “爹，我看见星星了，这里的星星看起来没有草原的宽敞，我想草原了。”

    “老头子，准备准备半退休吧，你可以去做平王了，平王世子这个位置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郭家军统帅现在于我而言还有些难，等我回京，你可要好好教我，至少以后每天上朝，我可就指望你叫我起床了。”

    “爹，你想不想更高兴？那你就别跟陛下说，等回了宫，让老四自己跟他说，咱们看他是更惊喜还是更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