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执丝毫不在意老四在他身后的呼唤，他许是没听到吧，又或许是听到了不想搭理，反正容执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把老四的嚎叫无私地留给了菜地与麦田。

    “真是无情，钻钱眼儿里都。”老四低着头，踢着颗小石子，嘟嘟囔囔的。

    众人听见了也只当自己没听见，大家都跟容执似的，只顾着沉默不语地往前走，这个时候谁要是上前跟老四搭腔，那一整天啥也不用干，静等着听他抱怨就行了。

    月牙家的旧宅离村口并不算太远，就在主路的旁边。众人远远地就能看见，村民们正在被篱笆隔开的小院里忙忙碌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有搭木架的，有搬被子的，有洗床板的，有刷锅的。

    张家小哥也在人堆儿里帮忙，或者如今称呼他为“张大爷”更合适。张大爷看见老四低着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上前去，关切地问：“咋了，四娃子，为甚不高兴？”

    老四看见张大爷就像是看到了母亲的娘家人，一股脑儿地就要把心底的不快发泄出来：“容执他不听我说话，估计在他心里，钱比他重要吧。”

    “咋能这样说呢？前年你回来的时候，地里都结霜了，你非要吃西瓜，还不是人家容娃子跑去县城给你买的。”张大爷轻轻地给老四了一个脑瓜崩儿，接着在他耳边唠叨：“那么贵的西瓜，你说要，人家就给你买，你还不重要啊？可不敢这么说，容娃子听见肯定会伤心的。”

    眼见着张大爷有越说越多的架势，老四也觉得有些受不住，他赶忙指着元祐帝，对张大爷说：“那就是我爹。”

    这句话犹如台上锣鼓突然被敲响，一时间，院中村民们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元祐帝身上。元祐帝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面对着村民们上下打量的眼神，见惯了大场面的元祐帝也不免有些紧张，他从未觉得开口说话是如此的、地艰难：“我、我是老四他爹，就是令夏、不、月牙的前、前夫。”

    元祐帝的肯定成功地让村民们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村民们暴风骤雨般指责的准备，却不想，村民们说出的话却是他再也想不到的：

    “你就是月牙那个城里的相公啊？长得还不错，怪不得能生出来四娃子那样标致的人，配得上我们月牙。”

    “什么相公，明明都已经和离了。听四娃子说，你是为了能让月牙走后埋回到莫家村，才跟月牙和离的？做的还不错。”

    “他们那种城里的大户人家，规矩可多了，他能让四娃子回来给他娘守孝，估计得有不少风言风语吧？”

    “看他把四娃子和两个小娃娃教的这么好，他人应该也不会太差劲，就是苦了我们月牙，没咋享福。”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自顾自地说着话。元祐帝的眼神也从紧张到惊疑，从不安到放松，他看着正生无可恋地听着张大爷啰嗦的老四，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元祐帝终于感受到了，在外人面前，老四究竟有多维护自己这个爹，同时他内心对月牙，对老四的愧疚也变的更深了。

    没错，在村民们面前，老四为月牙虚构了一个虽然短暂但富足的人生。

    那一年，月牙被吴家胁迫带走，去京师做了丫鬟，后来她又被吴家卖给了辛家。在辛家，月牙被许配给了老四他爹，安稳富贵地生活着。后来，老四他爹得知了月牙的遭遇，就决心为月牙报仇，他筹谋准备，终于在老四成人那一年扳倒了吴家。

    吴家倒台之后，月牙也得知了，他父亲已经被吴家害死的事。月牙受了刺激，自从生下老四之后便有些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好了，老四他爹寻遍了天下名医，也是无力回天。

    临走前，月牙十分想回莫家村，她还念着村口的大槐树和说要等着她的张家小哥，可无奈她那时已经是起不来床了。为了能让月牙再高兴些，老四他爹就答应与月牙和离，让她毫无顾忌地回去家乡。

    老四对村民们说：“虽然我娘活着的时候没能回来莫家村，但至少如今她安歇在这里了，她最后的愿望终究还是达成了的，大家要替我娘祝福才是，愿我娘下一辈能有一个安稳快活的人生。”

    迎着村民们疼惜关切的目光，老四憋屈了那么多年的心终于迎来了一次解脱，他知道，村民们看着他的时候，也是在透过他寻找月牙的影子，那个坚韧却十分爱笑的姑娘的影子。

    在村民们的关怀中，老四的心里舒坦了，也就逐渐地看开了。有时候，他坐在院子里，也会想，元祐帝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一个是生下了皇长子的贵妃，一个是毫无根基的丫鬟，如果他是皇帝，他会相信哪个？撇除元祐帝对后宫冷淡这件事不提，他爹的确是一个勤勉有手腕的皇帝，自己真的能取而代之吗？

    为月牙守孝的两年里，老四想了很多，有时候他干脆就看着大包袱发呆。那包袱足有他那么高，是他离宫时被宫人塞过来的，里面有冬装也有夏衫，有棉靴也有单鞋，袜子内衣更是有好几套，还有金疮药，驱蚊药，甚至连雨披都有。老四知道，这是他爹的心意，他只是一个被贬为庶民的人，无权无势的，宫人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把包袱交给他，那必然是得到了元祐帝的命令。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老四与自己和解了。他学着开朗地与村民们谈起京师，谈起想象中月牙的生活，谈起那个他还不怎么熟悉的父亲。

    村民们看着老四一日比一日精神，他们心中对元祐帝的埋怨也逐渐地减退了。后来，也就是前年的时候，老四带着容执、猪崽和阿昴来到莫家村，看着老四和阿昴相处融洽，彼此关爱的场景，村民们对元祐帝的讨厌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毕竟，能让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相处得像一个人一样，他们的父亲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他们从老四嘴里听来的，关于月牙，关于自己的话，元祐帝笑容越来越深，他的眼圈也越来越红。为老四的温柔而感动，也为自己曾经的错误而悔恨。

    “爹，你想啥呢？”老四抬眼便看见了元祐帝的红眼圈，他忙走过去，倚靠在元祐帝身旁，悄声安慰道：“爹，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已经尽力去弥补了，而且我现在过的可好了，咱就别伤心了，好不好？爹，你都不知道，我现在真的真的好爱你呀！”

    元祐帝看看已经长得比他还高的老四，后者正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还像小孩子一样，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元祐帝用脸蹭了蹭老四的额头，温柔地说：“好孩子。”

    父子俩之间的温情感染了知道内情的阿昴他们。

    阿昴一把抱住旁边的猪崽，软软地说：“猪崽，俺好爱你啊。”猪崽也笑着回应：“阿昴，我也好爱你。”

    小乐也抱住曹安的大腿，抬起头咧嘴一笑：“师父，小乐爱你。”曹安摸着小乐头顶的小揪揪，笑得乐不可支：“师父知道。”

    只有买东西归来的容执一脸懵，他看看院子里正卖力干活的村民们，再看看一旁只顾着抱作一团，说着些肉麻话的众人，熟悉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大声说道：“大白天的，不干活儿，你们想干啥？真是一天比一天懒。”

    老四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元祐帝怀里，头也不抬地挑衅着说：“哼，你就是羡慕嫉妒，我们都有人可抱，就你没有。”

    “我怎么没有啊？”容执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抖开背上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抱出来，紧紧地贴在怀里，看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

    听到院子里的吸气声，老四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容执正站在树荫下，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粉嫩嫩的东西，那不是猪头，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