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武阳的一声号令，首当其冲的，便是高声呐喊的娘子军们。
娘子军们的速度太快，一溜烟儿地，后面的士兵们便快追不上了。这倒不是娘子军想抢军功之类的，她们是嫉妒心在作祟呢。谁让武阳刚才一直和新兵们说话，连个温柔的眼神都不曾给过她们呢？
武阳多关注些北地军民，还对着他们行大礼，娘子军倒是不会多说什么。北地的每一个军民都是英雄，他们满门忠烈，就算是只剩下一个人，他也要跳起来给北戎一梭子，所以北地军民当得起武阳的大礼。
可那群新兵蛋子，软脚虾算什么？他们凭什么能获得武阳的关注？就凭他们听到“杀”字便站不住脚，还是凭那白皙脸蛋上的两朵红晕？
一时间，娘子军们不约而同地都把新兵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为了给武阳挣面子，也为了拉回武阳的关注，娘子军们厮杀起来可有劲儿了。
原先的北地守军看着娘子军们那无畏的模样，他们也不甘示弱，勇往直前。而新兵们呢？他们着实是被激励到了，莫名地不再胆怯，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往敌人冲去。
这场仗打了能有小半年。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北戎大军别说进城劫掠粮食了，就是北地，他们都始终都未曾接近一步。终于在下了几场雪之后，北戎首先扛不住，撤军了。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接下来便该论功行赏了。
无论是从战果，还是英勇程度上看，娘子军都值得首功，可她们的心里却始终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娘子军们也看清了那些新兵的为人。那群新兵都是读过书的，甚至还有些人已经准备下场科举了，可是为了心中的那团火，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有一天晚上，她们聚在一起说话，也不知是谁挑起了话头，有人说：“我听人说，那群新兵里面有一个人是有实力考状元的。”
“那他干啥还要来这儿？老老实实在家考试，将来做大官儿不就行了？”
“来，我问你，你干啥还要跟着公主来这儿呢？在淮扬，咱们有吃有喝的，你为啥还要在这儿喝风沙？”
“当然是要保护公主，顺便建功立业，让天下人都不会瞧不起咱们这群女娘。”
“还有呢？”
“什么？对了，公主说了，咱们还要保家卫国。”
“对啊，那人家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才来到这里的。”
……
一瞬间，娘子军都沉默了。她们本是武阳的护卫，专注于武阳的安全，对于保家卫国，她们不是很理解，可这并不妨碍她们理解，那群新兵是放弃了怎样绚丽多姿的人生来到这里的。
渐渐地，娘子军们对新兵们的吐槽变少了。即使有，那也只是站在一个战士的角度去评价另一个战士，那些无端的指责，无名的嫉妒则彻底消失不见。
就在娘子军与新兵们的关系逐渐和谐的时候，一场突袭改变了一切。
那群昨日还在互相讨论着此次会试题目的新兵们，终究还是倒在了北戎强攻的铁蹄之下，连个囫囵个儿都没找着。
“若是他们没来，而是参加了科举，他们是不是就能长命百岁，名留青史了呢？”有一个娘子军怔愣着问道。
战争的脚步不会停下，大家浑浑噩噩地收敛完残肢，便要重新含着眼泪，咬着牙整装进攻。
而这些新兵们终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作黄沙，等到能够记住他们的人全都离去，他们也就彻底离开这世间。所以，对于朝廷的封赏，娘子军选择拿出来一部分，在她们还能记得住名字的时候，为那些留在战场上的人立个碑。人有来处，魂有去处，这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此战虽然留下了些许遗憾，不过，娘子军的目的是达到了，她们骁勇善战的名声传遍四海，自此，再无人敢小觑她们了。
想想吧，她们平均每人的手上都有敌军的上百条命，她们作为先锋军与敌人正面遭遇的次数多达数十次，她们勇猛却又不失头脑，这场战争下来，娘子军的损耗是最少的，有人受伤，但终归是所有人都活着等来了胜利。
在这种战果面前，已经成为郭家军统帅的老平王都觉得，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哪里还有别人敢置喙呢？
随着娘子军的显赫名声一道，在大楚的每个角落开始生根发芽的，当然是女娘们的思想。
由于女官选拔考试的实行，女娘们的自由意识本就觉醒了不少，而娘子军的出现则像是给全天下的女娘打了一剂强心针，鼓励着大家走出后院里的四方天。不要总是拘泥于家长里短，也朝外头看看，无论是学文亦或是学武，女娘们都能给自己挣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女娘们跃跃欲试。她们就像是将要下水游泳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挑起脚尖，再蜻蜓点水式地用脚趾亲吻水面，再快速收回来，反反复复，犹豫不决。
有那些个心疼女儿的人家，看着她眼中的纠结，和眼前不知有多宽广的水面，干脆利落地一大家子一起下水，他们争先恐后地扶着女娘一起往前游。人生嘛，总要有人陪着才好，不是吗？
有些人家则是看着女娘露在外面的脚趾头，大骂着：“伤风败俗。”孰不知，就是因为他们的怒骂才让女娘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猛子便扎进水里头也不回地往前游。
还有更多的人家则是不停地东张西望，一边弱弱地看着周围人的脸色，一边担忧地看着水面的女娘。女娘则是微笑着看了一眼还在为她担惊受怕的父母，稳稳地点了点头，向水中走去。
“爹爹，前两种人家我都能理解。第一种呢？就像燕王爷爷家的堂妹，她要是想干个什么，他们肯定会全家出动，陪着她做事。还有第二种，五十年过去了，还有人在宣扬着‘三从四德’，‘男尊女卑’，他们的表现也不足为奇。”阿昴看着脸上一派淡定的元祐帝和老四，脸上的不解之色更深了，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不理解第三种做法吗？
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阿昴，既然不懂，那就要问。于是，他理直气壮地问：“第三种人家又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元祐帝和老四这才回过神来，阿昴即使再聪慧再勤奋，那也只是个十岁多的孩子，哪里会懂成年人世界的规则呢？不过，宫里的孩子一向早熟，就是现在讲给阿昴听也不妨事。
“第三种人家的出现自然是因为，人是群居动物啊。”元祐帝将阿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耐心地解释道：“人生活在世上，就要同别人相处。而经过了成百上千年的相处，人与人之间也形成了一套规则，有明面上的法度，也有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些规矩。”
阿昴依旧有些不解，他只好看向老四。老四只好把话挑得更明白些：“就拿女娘选择考官还是习武这件事来说吧。如果全天下的女娘一起走出家门，那么所有人都不会说什么。可如果这条胡同里，只有一家女娘走了出去，其他女娘则是被拒在了家里，你觉得他的邻居们会怎么说？”
“有些人可能会追随他的脚步，但估计大多数人还会再观望一阵吧，或许还会有人说闲话呢。毕竟前路未卜，不是所有人都有实力重来一次的。”阿昴面前的雾气似乎被风吹开了一些。
老四则是将这风力再加大些：“那你觉得，若是女娘久久不归，亦或是很长时间得不到重用，就是结果并不像人们设想中的那么美好，那第一个将女娘送出去的人家，会遇到什么呢？”
阿昴皱巴着一张脸说：“估计整条胡同的人家都会将心中的不满发泄给他们。嘲笑、排挤、甚至是穿小鞋这种事，肯定是接踵而来。”
元祐帝揉了揉阿昴的脸蛋说：“所以，爹爹才说，人是群居动物啊。女娘们一溜烟儿地走出了四方天，留在原地的人要面对的则是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所以像是第三种人家，他们不是不心疼要独自面对风雨的女娘，而是他们可能没那个能力不去介怀周围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