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码头前的岛国难民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返回大海，被送往崭新的海岸上。宫门口的费尔多也没猜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很多熟面孔了。

    “传罗国使团觐见——”

    一阵嘹亮的声音响起，费尔多这才跟在使臣身后，走进了乾泰殿。

    自从费尔多进殿，他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总是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一直等到行完礼，趁着使臣跟元祐帝寒暄的功夫，费尔多这才敢悄悄地往四周看。

    突然间，费尔多疑神疑鬼的眼睛与另外一双炯炯有神还带着玩味的目光对上了。

    那双眼睛的主人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那雪白的发丝和胡须，在正红色亲王服饰的映衬下，显得丝滑柔软。

    “原来他不瞎啊！”这是费尔多悄没声息地对上肃王以后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费尔多回过神儿来了。

    他不仅看到了末河城外的算命先生站在大楚宗室之中，甚至当初那个给他发号码牌的年轻人还站在了亲王首位，还有站在武官首位的，正是那时忙着烧水倒茶的人。

    费尔多猛地抬头，他这才对上了元祐帝和阿昴那笑盈盈的目光。收他钱的是大楚皇帝，给他表演节目的是大楚太子。

    那一刻，肃王真的很想双手搭在费尔多双肩上，一边使劲摇晃，一边大笑着问：“刺不刺激？”

    “使臣身后的年轻人可谓是青年才俊，朕看着他那样貌，着实是松快，使臣何不介绍一下？”元祐帝体内那跟老四如出一辙的恶作剧因子又起来了，他笑着对罗国使臣说话，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费尔多，其中满是玩味。

    使臣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元祐帝是真的被费尔多那出众的容貌给吸引了，他自顾自地向元祐帝介绍起这位“罗国初出茅庐的主簿”，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后的费尔多，那脸色都快绿得跟胆汁一样了。

    “大楚陛下，小臣只是罗国的一个小小的官员，用你们大楚话讲，就是‘后生仔一枚’，还无用得很。” 一年多的时间未见，费尔多的大楚话是越来越精进了，光听声音，是真的很难把他当作外邦人。

    费尔多打断了罗国使臣那洋洋洒洒的发言，他才不相信元祐帝是真心实意地想认识他呢。恐怕早在当初末河见面的时候，元祐帝就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吧。

    说完话，他就又把头低了下去。表面上一副谨小慎微，不想让人看到他绝美面容的模样，实则费尔多心里早就把罗国的情报部门骂了个底朝天：“瞅瞅人家大楚，再瞅瞅你们，我站在这里就跟个笑话一样。”

    费尔多努力地将自己的火气压下去，但他那双红彤彤的耳朵还露在外面呢。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因为受惊而把自己脑袋藏在底下，丝毫不管露在外面的屁股有没有被人发现的傻狍子。

    “年轻人可不要妄自菲薄，朕还是很看好你的。”元祐帝戏谑地说。

    就这还没完，看着费尔多那起伏的胸脯，元祐帝若有似无地“感叹”道：“听说你们罗国国王也是容貌一绝，不知道跟这位主簿相比，谁更出众些呢？”

    这话罗国使臣可不敢接，无奈费尔多只能硬挺着回答道：“小臣人微言轻，自是比不上国王出身显赫，年轻有为，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还请陛下不要把小臣与国王放在一处比对，小臣深感羞愧。”

    虽然听起来，费尔多是在自夸，可元祐帝还是察觉到了他话中的一丝丝威胁。

    出身显赫？是，罗国国王是百姓心中，神在人间的使者，听起来自然是比老楚家的难民身份高上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年轻有为？是，费尔多算起来比元祐帝的老八还要小上几岁，可元祐帝呢？头发胡子都已经全白了。论年纪，的确是费尔多的机会更大些。

    文治？费尔多能隐忍不发，然后对着他的前岳父们一击致命，心眼儿自然不少，甚至他还能在繁忙的国事以外把大楚话学得这么溜，脑子肯定好使，起码比以没脑子而出名的老四要好上一大截。

    至于武功？早在末河初见的时候，容执就说过了，费尔多的身体素质不错，他脸上的病体愁容全都是靠化妆实现的。如果让费尔多和元祐帝单打独斗，虽说后者经验老道，可谁能赢还真心是不好说。

    费尔多的话中充满了优越感，满满地都是，看看吧，我比你更有机会有能力去引领这个世界。再往深处想想，那不就是，我能做得比你更好，所以你还是闭嘴吧。

    能进入乾泰殿里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自然大家都能听明白费尔多的潜台词，就连脑子一向不好使的老四和肃王都听明白了。

    “说起来，本王倒是与你们罗国国王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还是王子，那脸庞精致到惊为天人，让本王久久不忘。”肃王拦下了要发脾气的老四，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站到费尔多眼前说话。

    肃王的语气中充满了愧疚：“你们国王的样子实在是太令本王难忘了，于是本王就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将他画了下来。可惜啊，画作不小心被流传了出去。我们大楚百姓争相抢购，尤其是那些有孕的妇人们，她们恨不得日日抚摸，就为了生出一个漂亮的孩子。”

    “咯吱——咯吱——”安静的乾泰殿中传来了莫名的声音。众人侧耳倾听，循着声音张望，这才看见了正使劲儿咬着后槽牙，差点儿把颌骨给撑爆了的费尔多。

    罗国使臣怔愣在原地，费尔多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一时间，众人都不免有些同情起费尔多来了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社死瞬间吗？

    费尔多可没空计较朝臣们看他的眼光。

    他仔细地回忆起了，从他在鲲城码头靠岸之后遇上的每一个大楚人。从莫庄开始，到船员，到车夫，到在使馆面前围观的百姓，还有教他礼仪的嬷嬷，今日给他引路的内侍和进殿以后的大臣们，难怪这些人看着他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疑惑，有惊讶，甚至还有嘲讽。

    “合着你们大楚所有人都把我当笑话看是吗？”费尔多心里这么想着，喉咙间的血腥气又一次出现了。想他费尔多上一次被气得吐血，还是被齐世子给刺激的，他前岳父们那么折磨他，人家都是好好的，偏偏就是大楚人刀刀往他的自尊心上戳。

    费尔多闭上眼睛，“咕咚”一声就把血水又咽了下去，他长舒一口气之后，微笑着拱手，朝元祐帝说道：“既然大楚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就不要再戏弄我了，没错，我就是罗国费尔多国王。”

    此话一出，乾泰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元祐帝不得不真心地感叹一句：“费尔多，你真是个狠人。”

    眼瞅着大楚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费尔多有些志得意满。反正大家都知道了，那还不如把一些都翻到台面上来，阴招耍不了，他就来阳谋，这下子看大楚怎么应对？

    费尔多高昂起头，踮起脚尖，坦然地站在乾泰殿中间，迎接着来自大楚朝臣们的打量。他在心中预演着即将到来的质问，比如，为何罗国国王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大楚？为何国王亲自前来却不提前打招呼？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等等。

    一炷香，两炷香……很快，费尔多都把问题都过了一遍，也都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了，还是没有大臣开口。很快，他就有些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开始打转了。

    费尔多心想着：“你们大楚人还真是卑鄙，我都表明身份了，你们还要来一出下马威，真是可恶。”

    “费尔多国王，其实你如今的样子跟画像上判若两人，你不主动说，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阿昴看着费尔多那摇晃的身躯，长叹了一口气，同情地说道。

    阿昴看着费尔多的头顶，脚趾头又一次蜷缩了起来，他隔着厚重的朝服，使劲儿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尴尬地解释道：“大家觉得不对劲儿的是，为啥你要戴着个绿色的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