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大人，圣女请您到藏书阁相见。”圣女的侍女来请。

    李益之看眼天色，稍作犹豫前往。犹豫是因为，圣女与他男女有别，又是在奉天庙这等所在，犹为注重男女避嫌，他入乡随俗。平素两人从不私下会面，也很少入夜后相谈。既然圣女来请，自是有要事，所以尽管夜深，他仍随侍女前往。

    书阁里静谧得能听见呼吸，侍女在门口停下，李益之独自步入，内室的书案前，圣女以手支颐，阖眼小憩，应当是灵力耗损太多，过于疲累，他听闻了人魔之事，于是立在五六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等候。

    很快，圣女睁眼，先是向他满怀歉意地行了个礼，而后开门见山：“深夜打扰执剑大人还请见谅。”

    “有发现？”

    “不敢说发现，但梦岚有了一个大胆猜想。”她将记载了案件的数支卷轴摊开，“这几起妖袭如今看均应出自那名叫鸣音的女妖之手，她已承认背后有所图谋，并非人们所以为的仅仅以杀戮为乐。那么想知道图谋为何，我们就回到案件本身，人魔提醒了我，村民们死前都遭遇了极为痛苦的折磨，被激发了巨大的痛苦，辅以特殊手法，有机会炼出人魔。”

    “你的意思，他们的目的是炼出人魔？但据我所知，人魔难成，条件苛刻外，其本身并不具有很强的战斗力。”

    “没错，所以，人魔并非他们的最终目的，以我的猜测，人魔应当只是过程中意外的收获。这一过程才是他们的目的！”

    “过程？你是说折磨过程中出现的痛、悲、怒、恨、恶与惧，炽盛的五蕴才是他们的目标？”

    圣女面色凝重：“对，炽盛的五蕴。几起案件中有一个共性，即村民们的灵魂被收取，那么淬炼过的灵魂有何用处？谁需要大量此种灵魂？”

    在她询问的目光中，李益之头皮发麻：“难道？”

    圣女的手指在雪白的纸上两个斗大的黑字上徘徊，最后落在后一字上。两大黑字，前为“人”，后为“魔”。

    风从窗牖的罅隙钻入卷过两人周身，卷过烛火，带动烛火不安地跳动。

    那是一个不能说的字，仿佛仅仅提起就会招致不幸。

    这是一个无神无佛无仙的时代，最后一位神很早的时候便陨落，具体陨落时间有许多说法，却无详细记载，总之很久。久到人们忘记，曾经他们存在过的时代是什么样子，甚至怀疑典籍中的一切都只是先民的臆想，没有根据的传说，有些趣味但过于夸张的故事，久到人们越来越认为，他们根本没有存在过。

    如果他们没有存在过，那么与之对应的另一方自也没有存在过。

    它们的身影在典籍中化作故事，留存的痕迹在岁月长河里愈发暗淡，与神一起被人遗忘。

    百年前人妖大战，百年间妖族隐匿，妖的名字为人所忌讳。然，与它们相比，妖却又不足为道。

    “不可能。”李益之否定，“不论是古籍记载，还是先民传说，它们最终都被镇压在幽冥之下，封锁在摩诃海另一侧。若是出问题，不但幽冥，连斩断与人间联系的五方天界也必然震动。”五方天界是嫌弃人类，不是自闭，闭目塞听，不问世事。妖族中有一群体从未放弃寻找返回五方天界的方法，或许除了生命树，还真另有他法。“不说其他，便是妖族反应，也能说明一二。”倘摩诃海出了问题，便是妖族也无闲情作孽了才对。

    圣女点头：“执剑所说甚是，许是我过于忧心。不知捧剑回来否？如何说？”

    “回来了，据他所探，唤作鸣音的女妖大有来头，乃是妖族赫赫有名的大将之一，行事果断狠辣，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不达目标誓不罢休，深得现任妖君器重。鸣音此行的确身负重任，只是族内对她的任务似乎意见不一。至于，是什么任务非是他能探到。但……”李益之略一沉吟，“咱们可以稍作推测。”

    “大将亲自出马，必是极为重要之事。与妖族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未来。”

    “对于未来，妖族因意见不同分为四派：占领人间派、返回天界派、骑墙派与享乐派。其中对人间威胁最大的毋庸置疑，占领派。”

    “而占领派的终极目标，不可能只交给一名大将执行，看起来，鸣音负责收集淬炼过的灵魂，若要占领，他们该炼制更多傀儡才对。”

    “你刚才的思路也许并不错，淬炼过的灵魂也能为妖族修炼提供养分。所以此事与修炼有关，极为重要却又能引起妖族巨大分歧。”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了结论，李益之道，“你先说。”

    圣女将思绪捋一捋：“方才我猜是……”她的手指在“魔”字上点了点，“但若不是，换一个相似的对象呢？典籍对人妖大战的记载尚算详细，我记得没错，三位真人明确记载了，陨落，他们的对手，却只记载了，失踪。妖王没死！”

    “妖王没死！”

    两人异口同声。

    李益之：“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鸣音收集淬炼过的灵魂是为了助妖王复原。但是因为妖族已有妖君，如若妖王归来，局面就会变得尴尬，所以才会出现意见分歧。”

    “了解了他们的意图，我们便可以做出应对，请执剑示下。”

    “当务之急，阻止鸣音，以及找到妖王的藏身之地。”李益之已有考量，此事尽系鸣音一身，抓到鸣音，多半就能找到妖王。而要追踪鸣音不易，毕竟是妖族有名的大将，若是能深入妖族……他想到临仙山第六峰，必要时候可借助它们的势力。

    这时，鸡鸣唱晓，bo折的一夜到头，天亮了。

    ***

    “你们好厉害，我当时吓得要死，动也不敢动。”

    “被黑雾隔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仙师讲的那些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差点就交代了！你们不但自行解困，还救了咱们，老实说，比咱们厉害得不止一星半点。”

    “李拈花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这次我是服气的，一声谢谢是我欠你。你斩杀鬼兵的那几剑太帅了！”

    “还有还有，你飞过来救我的样子太美了！简直天人下凡！”

    ……

    非常令人愉悦的赞美，如天籁一般的赞美，却不是给她的。她落在队伍后头，没人注意；她被遗忘在角落里，没人在意。

    鸡鸣传来，那是梦，可梦中的难过那么真实，心口窒息的感觉依然清晰。

    她侧翻过身，攥住被角的手捏成拳，被子可以掩盖头脸，却掩盖不住啜泣声。

    对于被无视、被人看轻，从山上到山下，她一直忍耐，至今，她忍耐得很好。可现在却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没人放在眼里，人微言轻，没人听她说什么，这种感觉令她痛苦得想要抓烂自己的心口。还要怎样努力？还要多久她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光芒，让别人都停下听她说话？还要多久才能成为举足轻重、令人景仰的存在？

    看起来茫茫无期，她受够了！

    如果不是输给裘衿那样的废物，如果不是远落后于自己的李拈花有了长足进步，而自己的进步可以忽略不计，她或许还能心平气和。

    现在，要怎样才能突飞猛进？谁能告诉她？谁能帮她？

    她如坐针毡，几要发疯。

    “如仙，快出来！看看谁来了？”李拈花的声音，朝气十足，得意洋洋。

    听起来过于刺耳，李如仙钻入被子。

    谁来了很重要？她到底有没有眼色？看不出来自己很烦？看不出来任谁来了，哪怕她爹娘、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在乎？

    她喜欢李拈花黏着自己、依赖自己，好似没自己就不行，但有时候，她真的很蠢，很烦人。

    比起谁来了，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更在乎什么？如果她说：如仙，我给你拿来了凤翎丹、七重丹，这个丹那个丹，自己会很高兴。

    谁来了，这种事，谁在乎？

    但她还是起身，盥洗毕，穿戴齐整打开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扑过来，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上神情，但她直觉定是如狗一般黏腻到令人厌恶的神情。来人三两步跨上台阶，跨到她跟前，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如，如仙，可找到你们，我可见到，你，你还是那么美，我想，想死我了。”

    相较他的激动，李如仙心情平静如古井，掀不起一丝波澜，甚至不动声色后退两步，生怕对方难掩的热情熏到自己。

    李拈花三两步跨上来，挽住来人：“我就说如仙还没醒嘛，大哥，你看如仙发懵呢，你吵到她了。”她朝李如仙歉然一笑，将人拉走，“说他也不听，如仙你别生气，再睡个回笼觉，不用管咱们，睡饱了再出来。”

    两人拉拽着，吵吵闹闹走开。

    李如仙砰一声关上门，心里更烦乱。成日里尽是烦心事，都没件叫人开心的事，一个两个就会扯后腿，妨碍她修行。李叹青来顶什么用？半点忙帮不上，只会让她更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