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路旁野草猛然生长，向领队师姐窜过去，在空中拧成一股绳，缠住师姐的腰将人拽开，与此同时，李拈花身影瞬动，眨眼代替师姐出现在“狼妖”跟前，衣袖无风自动，身上气劲迸出，将“狼妖”撞飞，不等对方落地，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绿光冲上去。

    绿光径直穿过“狼妖”大了两倍的身体，“狼妖”砰然落地，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闭上眼睛，身体重新缩小回原先大小，接着化为齑粉。齑粉堆中显露一颗红色泛紫的妖丹，亦化作萤萤光点消散。

    看起来颇为棘手的“狼妖”在李拈花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无，众人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围上来，眼中掩饰不住的崇拜。

    李拈花出关时，灵山出现异象，有仙师断言她已结丹，在天道宫乃至修仙界引发不小的轰动。若不是时局紧张，天道宫请国师府出面——虽是国师府出面，却盖上了玉玺——修书一封送往临仙山，请求借用李拈花一段时日，李拈花早被临仙山召回去。既留在人间，天道宫也做出相应措施，以免其人被当猴一样围观，还没帮上忙，就先引发混乱。

    所以李拈花一早被外派出去，连日来都巡视在外，很少待在天道宫，甚至很少回自己住处。只有同队的人，在巡视时间才能见上一见。巡视完毕，她便消失，谁也不知道她藏去哪里。是以关于她结丹，大家都只是听闻，即便如何好奇，如何想象，实际上她变成何样？结了丹有何不同，实力几何？大家伙都不清楚，也想象不出来。

    因为不仅人间，就是修仙界，自四掌门与各位峰主、长老之后，也很久没有人结丹成功。而仙门诸仙长，又岂是他们能接触得到的？

    夜巡初见李拈花时，诸人尚觉她与三年前无甚变化，只是看上去精神了些、容颜更甚以往，其余却是看不出。实力长了几分全然不清楚，瞅着倒是比过去更为气定神闲。真要说来，就气度而言，是要比三年前更像仙门千金。不过，修道之人，与妖打交道的多，光有气度可不行。

    此番，她稍稍出手，轻描淡写就叫诸人窥一斑而知豹，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要知道，当今世道结丹之难非同一般。因为修士想要结丹必先跨过挡在丹道上的两座大山：一者，日渐稀薄的灵气；二者，外号“碎丹疯子”的桃木剑客。

    谁结丹了，那疯子总能闻着味找上门，用疯子的话说，连他那关都过不了，还结什么丹？还什么转，成什么真人？他碎过不少人的内丹，打碎过不知多少成仙美梦。他的大名，对天道宫的弟子来说亦是如雷贯耳。

    “如此嚣张，为何没人管？仙门也放任吗？”曾有弟子好奇问。

    便有人将缘由解释一番：初时，有不少怀恨在心之人纠集起来找桃木剑客麻烦，然而对方命硬，也是艺高人胆大，愣是打退了一波又一波上门寻麻烦的。如此硬气反叫人刮目相看，久而久之，其人收获一批拥趸，自发暗地里保护他。再后来，桃木剑客挑衅临仙山三峰主，打碎其内丹。那三峰主也是个奇人，非但没追究，反而与之交好，并在往后的岁月中，竟二次结丹成功。

    二次结丹成功者，寥寥无几，可见其人意志之坚韧、道心之纯粹，此等传奇经历，令三峰主愈发叫人钦佩的同时，也带起一阵出人意料的风气：找桃木剑客证道。即时说，以前有人结丹恨不得躲起来，生怕被疯子找到。后来，结丹之人非但不躲，甚至主动找上门。仿佛不过桃木剑客这关，自己结的丹就不够真实，倒是在修仙界掀起一股竞相结丹、证道的热潮。此情此景，仙门自然不会出手干预，至少明面上不会，谁也不想率先破坏修道人豁达无为、雅量高致之名。

    可惜，能结丹者已是少数，还都没能证道成功，而三峰主之后，二次结丹的更是没有。以致至今，修仙界后辈中竟无结丹成功者，颇有几分人才凋敝之象。

    李拈花既结丹，早晚得面对桃木剑客，思及此，诸人望向她的目光不约而同，隐隐含忧。却见她一脸云淡风轻、一派世外高人之姿，都道结丹高人果然与众不同。于是，含忧的眼复化作星星眼。

    李拈花倒真有几分高人之姿，连日来没少接收到旁人崇拜、敬佩的目光，尚能做到宠辱不惊，哪怕内里已是心潮澎湃，面上还能无波无澜。

    她淡淡道：“化妖之事，也劳师姐说一说。”

    师姐面色甚悲地捡起“狼妖”掉落的药包：“化妖一事，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只是当时大家都没重视。那便要从妖丹说起……”

    半晌后，李拈花蹙眉：“也就是说，以奉天庙的推测，一直有人炼制‘妖丹’，促使动物与人化妖，以及增强妖物妖力？”

    师姐忧心忡忡：“不仅如此，此类‘妖丹’仍在不断被改进中，据说起初乃是绿色，后来变成红色，而今已是红中泛紫。奉天庙猜测，‘妖丹’颜色的改变意味着效力的改变，目下红色‘妖丹’尚不够稳定，被妖化的人还有救回的可能。若哪一日，‘妖丹’完全变为紫色，是否就意味着他们……”她于心不忍，抽噎起来，“到时，不知又有多少父母要失去孩子、儿女要失去父母。”

    “难道那个时候就开始了？”李拈花想起在东海时遇见的蜘蛛妖，还有回中原途中，遇见的土拨鼠妖。“你刚刚说被妖化的人有救回的可能？”她捕捉到话头。

    说到这个师姐面露欣慰：“还不在少数，总归是好事。”

    “他们在哪里？”

    “目下都被收治在一处，需等过了观察期才会放回去。”见她眉头依然锁住，师姐问，“有何不妥？”

    李拈花摇头，只是一种怪异的感觉，可真要说哪里怪异，又说不上来，于是摁下暂且不提，免得徒惹人心慌乱。

    “走吧。”她道。“夜巡继续。”

    待夜巡完毕，李拈花将同队弟子送回天道宫，自己离开。而今，她居无定所，未免纷扰不常回去。有时匿入一片树林，有时飞上一座山头，打开护罩，盘坐一夜也就过去了。对其他人来说很有几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与伯齐等人倒是从未断了联系。

    李叹青、李益之与李如仙手里的纸鸢都能找到她，而伯齐本与她气息相连，便是相隔很远，也能有所感应。

    所以当她离开天道宫，飞上一座鼓楼楼顶，伯齐已在等候。她喜欢在离开前，先飞上城中占据高地的鼓楼，不拘哪一座，但伯齐总能先一步到达，等候她。对此，不是没生出过好奇，她可以问，他一定会告诉她。然而她没问，这种心安的感觉已让她满足。

    站在楼顶飞檐上，夜风徐徐，俯瞰全城，灯火璀璨与灯火阑珊处界限分明。光亮处人声鼎沸，黑暗处，人畜噤声，果是与三年前大不一样了。这座人间最繁华的都城，也未能不受波及。百年前，人妖大战，仙、人、妖元气皆大伤，妖族隐匿，此番重整旗鼓、气势汹汹而来，还不知如何收场。

    “明日的事明日烦忧，走吧。”伯齐提醒。

    两人乘风而去，选定城郊一座山头。落地没多久，一股异样的气息被风送来，盘坐着的李拈花一跃而起，手握住背上的剑柄，伯齐亦摆出戒备的姿态。

    果然林中扫出一道气劲，直冲李拈花面门。此气劲很是霸道，摧山裂石，放在以前，要接这样一道气劲，对李拈花来说无法想象。而今，她面色不改，脚步不退分毫，甚至连去握剑的手也收回，仅仅身形微动，便起了一道无形风刃，迎着气劲击过去，轻易将袭击化解。

    “何人，不妨现身？”

    “你已结丹，对某的造访应该不意外。”桃木剑客从林中跨步而出，依旧背着大到在他身上十分不协调的剑匣。

    “前辈，好久不见。”三四载风霜不算久，却让人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还记得最初见到对方，是对方在临仙山闹事的时候，那时满目偏见与不喜，藏着无法忽视的畏惧。那时，才刚立志，根本没想过这么快与对方对战的人会变成自己。

    仿佛还是昨天，自己还是个门外汉的小女孩。对方还是不修边幅的模样，或者添了些许白发，自己却已经是能够站在他对面的高手。

    对“高手”的身份，她应该感到欢喜的，却只觉陌生，与藏在心底不肯让任何人发觉的忐忑。

    是因为一切来得太快，还是一切获取得太容易？她说不清。

    就实力来说，她应当无所畏惧，可她的腰杆挺得不如想象中的直。莫名的，她想起三年前，在明心堂前面对道人的威压，自己腰背挺得笔直那幕。现在，她修道有所成，成为后辈中最先结丹的那一个，如她所愿，成为目光的焦点，为他人所艳羡、崇拜，怎么反而难以挺直腰背了？

    她回避桃木剑客的目光，仿佛害怕被看出什么：“能得前辈相助证道，是晚辈的荣幸，请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