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护罩破裂，外城陷入冲天火焰与滚滚浓烟，此起彼伏的尖叫令人胆战心惊，不知几许人们葬身妖腹，人间化作炼狱的惨状，令与外城相隔不远、第二层护罩中的人们如置身万年冰窟。

    很快，他们发现厄运即将降临在他们头上。

    扶着母亲、挽着妻子准备赶往附近掩体的青年人，被上方天空中的动静吸引注意，不由自主与其他人一样停下，抬头。

    大片阴影笼罩而来，那是只三头蛇妖，中间的蛇头上隐约能看见一道纤细身影，似乎是名女子。

    如底下的人所见，蛇头上站立的确是名女子，衣袂上火星花艳红好似着了火，发间火蝶飞舞，眼睫火星花燃烧，目光如灼。手持一把诡异鱼骨刀，赤着双脚，脚上金环叮当。

    待同伴就位，鸣音大喝：“破阵！”

    三头蛇妖闻令，三颗脑袋同时动作，分别喷出水火雷电，三道色彩各异但同样刺目的光柱射向不远处的护罩——临仙城的第二层结界。

    鸣音凌空跃起，高举手中的鱼骨刀，鱼骨刀骤然巨大化，大到能让地上的人看清每一根鱼刺。巨刀劈向结界，白炽的光团爆裂，令半边天陷入能灼伤人眼的光爆中，而这样的光爆不止一处。

    同一时间，第二层结界其他方向也出现妖魔，东面李行一在妖魔的掩护下靠近护罩，北面骷髅似的魔将出现，而在西面，楼船似的犀牛怪在两只似螳螂又似飞蛾的怪物掩护下浮现在护罩旁。

    他们齐齐动作，若在千丈高空可见，临仙城几乎被光潮吞噬。约莫一炷香，第二层结界出现裂缝。就在鸣音等妖魔准备一鼓作气破开结界时，一道碧绿剑气袭来，鸣音察觉危险向后急退，剑气斩去一颗蛇头，破界进程为之一顿。

    鸣音恼火地望向流星般驰来的身影，其人在眼前立定，她却娇嗔一笑：“原来是老熟人，执剑大人别来无恙？不如你先退开，待小女子办完要紧事，再来与执剑大人叙旧？”

    李益之显然没有退开的意思，二话不说碧剑上扬，一道剑气扫去。破界正到关键之时，未免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鸣音不欲与他纠缠，一声令下，身后数以万计的妖魔扑向李益之，如黑云翻涌。

    李益之不为所动，碧剑于身前，一化二、二化四，四化无穷，转眼一柄剑幻化成无数把，抬手，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碧影迎向妖魔黑云。黑影甫一接触碧影，就爆成一团血雾，一时间，此方天地，处处开花。

    其人却化作一道碧光穿过团团血雾，冲向鸣音。

    无匹的劲风荡来，鸣音不敢怠慢，挥刀劈过去。两相冲击，气劲横扫四周，又是一圈妖魔化作齑粉掉落，碧光却丝毫没有受阻的迹象，势不可挡地驰向鸣音所在位置。鸣音见状，化身火红流星，迎向碧光。

    双方碰撞分开，下一瞬又出现在几里外的空中，再次碰撞、分开。如此反复几十回，鸣音面露焦急，不时分神望向结界方向。

    李益之道：“别担心因为你耽搁，你的同伴跟你一样的处境。”

    “圣女姐姐怎么没来？啊，我听说她早死了，还死得很惨。”鸣音企图扰乱他的心神。

    “多话无用。”

    李益之手里的剑飞出去，在更高的地方变成一柄巨剑向鸣音斩落。鸣音硬碰硬，也巨化手中的鱼骨刀，刀剑在头顶相击，却是碧剑更胜一筹，巨刀被斩碎，光影碎片掉落，仿佛下了场星雨。

    巨剑继续斩下，鸣音身影隐去。然而在她出现的地方，李益之已在等候。

    鸣音皱眉，嘴角却仍旧带笑：“没关系，我的小蛇会替我。”

    “是吗？你不妨回头看看。”

    鸣音回头，赫见护罩旁出现两柄巨大碧剑，向着她的坐骑蛇妖所在位置斩下，震天动地的哀鸣传来。她终于变了脸色：“怎么可能，难道你？”

    很快她得到答案，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出现李益之身影，而他们并不是其幻化出的虚影。她惊诧：“你竟已至，临仙境界？”

    东面炎篾对战李行一，燃火的弯刀与剑相交，不断在彼方天地炸出五光十色的烟花。然而这好似人间正月十五会燃放的漫天烟花，并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美好。

    为抵御对手刀上的灼热，李行一凝空中水气成水珠，将它们铺设在自己周身。炎篾刀未到，热浪已迎面扑来，水珠触之蒸腾成浓郁的雾气，浸湿他的发丝。

    “咱们不算陌生吧？”炎篾冲破雾气而来。

    李行一抬剑挡住：“你还是这个样子，骗别人也骗自己，怎么你的脸见不得人？”

    “咱们彼此彼此，我很好奇，你当时用的什么法子？夺舍？寄身还是化身？啧啧，劝你别跟我耍嘴皮子，我说出的话，你一定不爱听。”他神色暧昧。

    李行一恼羞成怒，手上的剑光华大作。

    炎篾退开，大喝：“红莲焚世！”一刀别在腰间，一刀提在手中——平素他只执单刀出现，但此战非比寻常，他自然带上了自己惯用的双刀——空出来的那只手飞快结印，一连串复杂的手印后，头顶火云聚集，须臾好似地狱火海出现在上方。

    李行一眼见漫天火云，千里红霞，化去佩剑，双手结印，尖利的啸声起，穿透九霄。一只九层油幢似的青翅大鸟光影显现，笼罩住他，正是上古巨兽之一的大风。大风羽翼上青火燃烧，扭曲了八方空间，叫人看不真切。

    炎篾劈手，火云中倾下无数火球，携毁天灭地之势。李行一扬手，大风则射出不知凡几的青光羽毛，在半途化成团团青色火球，向上飞驰，声势无匹。

    交织瞬间，剧烈的爆炸延绵不绝，天似被捅了个窟窿，浩瀚星辰坠落；地似裂开了深渊，魑魅魍魉惊惶。

    北面，问仙上人、真永门代门主也与魔将战得不相上下。

    “上回叫你们逃脱，还敢出现在本座面前？”魔将对着大刀喷出一口魔气。

    问仙上人：“不必废言，此战定生死。”

    三面皆很顺利，修仙界与人间大有扭转颓势的迹象，如果不是西面出了点问题。

    前去对战犀牛怪的修士发觉，敌人比他们预料的更为棘手，如果他们事先与问仙上人交换过意见，可能还不会如此被动，但没有如果。他们不但难以靠近犀牛怪，甚至转眼陷入险境。

    犀牛怪有两名飞蛾怪护卫，飞蛾怪翅膀扇出的鳞粉仿若浓雾，将来诛杀犀牛怪的修士团团包围。除了视线受阻，更要命的是飞蛾怪动作极为迅速，普通人肉眼根本跟不上，修士勉强能跟上，动作却又跟不上。飞蛾怪两只砍刀似的前足，砍起人来，剁瓜切菜，不消多会儿，就损失好几名修士。最要命的却是，损失几人后，他们才发现，飞蛾怪不是独立行动，浓雾后方还隐藏着蜘蛛怪。

    两种怪物配合，构成了铜墙铁壁，难以突破，别说阻碍破界的犀牛怪，连保命都变得艰难。

    但仍不断有修士前来支援，来了的，没有一个退却、逃跑。要么突破双怪合围，要么死在这儿，是每一名前来修士的信念。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总喜再加霜。就在众人各自对战，无暇他顾时，犀牛怪怒吼一声，刨动蹄子，冲向光罩，抵住光罩的尖角发出耀如金乌的光团，光团中电弧游窜，噼里啪啦的声音震人心弦。

    地面上的人纷纷抬头望向西半边天，惊见伴随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先前在四方攻击下已经出现裂痕的护罩，经受不住犀牛怪最后一击，轰然崩塌。

    恐慌一瞬间蔓延开，人群尖叫奔走。

    如外城一样，无数妖魔暴雨般倾下，游窜飞掠、啖人血肉。

    ***

    “快啊，快进来！”妇人与其他逃难者一样来到掩体，却在门口止住脚步。旁边人催促，她仿若未闻，只呆呆望着不断往下方吐黑雾的天，神情由惊惧逐渐转为愤怒。

    天原本是蓝的，阳光曾那么明媚，她本有家铺子，但她喜欢在铺子前再出个摊子，专卖那些漂亮的、精巧的首饰。她喜欢看它们被戴上发间时，女孩们芙蓉般的脸庞绽放美丽的笑容，那会让她也感到愉快，让寻常的一天变得快乐。

    她想念那样的日子，想念过去的一切，包括这条街上喜欢恶作剧的那个疯子。对了不久前，她还送给疯子一支步摇，疯子十分欢喜，笑得像小孩子，而她觉得连疯子笑起来都那样好看。

    平淡却美好的日子，就这么被毁了。

    妖魔无处不在、惨叫无处不在，到处都是屠戮，到处都是血、火与烟，她的家园、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全部被该死的妖魔毁了！

    憎恨与愤怒化作勇气，有人拉拽她，她摇头：“你们进去，我要去附近的道营，跟这些狗娘养的拼了！”尽管第一层结界被破时，妇人与老幼一同转入避难场所，但实际上青壮年妇人也与男子一样，轮番往道营受过训，面对妖魔并非没有反抗力。

    说罢她便逆行而去，另有几名妇人与她同行。

    她们的行动影响了已经躲入掩体的妇人，经过几番挣扎，她们从人群中站起，为首的振臂呼喊：“第二道结界已破，我们已经丢失外城，中城很快也会沦陷，人世即将退无可退，我们也将躲无可躲。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人类存亡不仅仅是男子的责任，我们与男子一样，有保护老弱幼残的责任，有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的责任，也有这个力量！我们不是只能等待别人保护的弱质女流，看看我们的双手，我们有反抗的力量与勇气，我们也有反抗的决心！我们当如那些奔走在前线的修士与普通人，为救护我们的亲人、友人、乃至陌生人，为救护我们的同类流汗流血！与所有不畏惧妖魔的人，并肩而战！我们是这个世间的一份子，我们是人类的一份子！姐妹们，跟我出去！拿起武器，反抗！战斗！将该死的妖魔驱逐出我们的家园！”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当由我们做主！”

    青壮年女子响应号召，纷纷站起，女儿将年迈的父母交给其他人、母亲将年幼的儿女交给自己的父母，她们选择加入反抗的队伍，越来越多女子发出属于她们的呐喊。

    集结的女子们分为几拨前往附近道营，或是留在道营赶制符箓，或是拿起分发给自己弓箭、腰刀、符箓，加入战斗。

    她们也许纤细，却绝不脆弱，如果一定要以性命换取人世的火种，她们将与所有奋战的人一道，不死不休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