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老祖宗回来的时候,李拈花正跪得双腿发麻,如有万只小虫撕咬,想抬起来放松放松,就见老祖宗阴沉着一张脸进来。虽然她平常总是板着脸,一年到头没个笑脸,好似谁欠了她一大笔债。何辛说,老祖宗守寡以后,脾气就没好过,这话是她娘偷偷告诉她,不让她往外说,不过谁都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世上就没打么多茶余饭后了。

    母亲投过来的目光中警告意味更甚,李拈花不敢再造次。

    本以为少不了一顿挨打,不想老祖宗嫌恶地挥挥手,罚了个思过洞思过三日,就让她滚蛋了。李拈花巴不得,跳起来就往外跑,这院子喊她来她还不愿意。母亲落后一步,喊了声“寻道”,李拈花余光瞥见李老四低眉顺眼从老祖宗屋里出来,乖乖跟着母亲离开。

    老祖宗跟前,她不好发难,离了院子,不出这口恶气,她就不叫李拈花!所以她先一步守在拐角,等李老四一过来就扑上去连打带踢一顿乱揍。

    李老四哇哇乱叫,抱头躲到母亲身后,母亲一手一个,拽起姐弟俩回到自己院子。

    吴霖让李拈花先在外头候着,将李寻道叫进去,屏退婢女,坐上窗边的塌,叫儿子站到跟前,面色颇有几分严肃:“母亲有没有说过,与姐姐的打闹不要告到老祖宗跟前去?”

    李老四委屈:“还不是因为母亲偏心?”

    “母亲哪回偏心了?”

    “每次姐姐打我,母亲都叫我不要声张!”

    “还不是你自己打不过?”李老四语塞,这才是最气人的,每次挨打来找母亲,母亲都不安慰他就罢了,还揭短。打又打不过,母亲也不帮他,这才是他跟李老三关系愈发恶化的主因。“男子汉当顶天立地,不凭实力,凭告状、给人穿小鞋,寻道,这种行为,母亲不认同也不喜欢。母亲希望你做事光明磊落有担当,秉君子之节,远小人之行,明白吗?”

    “儿不明白!所有人都喜欢我,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李老四吼道,“母亲在说孩儿是小人非君子吗?母亲怎么能这么说?您为什么不教训姐姐,不要总是跟我争锋相对?别人不喜欢她,又不是我的错!”

    “寻道!”吴霖拔高声音,“这种话绝不可以当着拈花的面说,明白吗?”李老四不答,吴霖再问,“明不明白!”

    被母亲的疾言厉色唬到,李老四不情不愿点头。

    吴霖叹气:“别人不喜欢,不是你姐姐的错,你姐姐能活到现在、能成长得这么好,是她自己争气,你不懂她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那么多冷眼下好好长大。那些爱、那些赞美与光环,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对她来说却是奢望;对你来说理所当然的人生,对她而言是差点被剥夺的东西。整个李氏、整个临仙门都欠她、她们。”

    “母亲。”李老四被母亲面上的煞气吓到。

    吴霖敛了敛神色:“你姐姐不是真的讨厌你,要与你为难,她只是……罢了,你记得让着她点,更不要拿这些事去烦扰老祖宗。”

    “知,知道了。”李老四不大服气地撇撇嘴。

    李寻道出去后,吴霖将李拈花唤进来:“伤到哪里了?让母亲看看?”她拉过犹自生气的女儿。

    “没有,李老四那个废……家伙,哪里伤得到我?”

    “行啦,别别扭,过来给母亲看看。”

    李拈花不情不愿在脚踏上坐下,任由母亲捞起自己的袖子:“我打了老四,母亲不怪我吗?”吴霖摇头。“为什么?”她有些急,母亲偏心自己,她知道,但这般偏心也太不合常理。

    “因为,”吴霖拉好她的袖子,温柔地看着她,“母亲知晓,你不是真的要打你弟弟。你只是心里很……难过,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这般不公对不对?”

    “不对。”被说中心事的李拈花倔强否认。

    吴霖看着自己要强的女儿,心下一酸,将她搂进怀中,这么要强的孩子,却生在了这样一个地方、生做了女儿身。自己为何偏心?不是因为不喜欢儿子们,也不是不知道李拈花针对老四,而是如果连自己都不跟女儿站在一起,她就只剩一个人了。

    她忘不了,女儿刚出生,就被人带走抛下转灵潭的往事;忘不了,尽管活下来,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尽他人冷眼、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小小身影;忘不了,天真可爱的小脸仰起来,问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时自己的语塞。

    要怎么告诉她,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没有人期待她的出生、期待她活着?这当中,甚至包括自己?

    尽管理由不同,她的确曾希望不要是女孩,她不想她出生即受苦。可当小小软软的身体躺在自己怀里,她就知道自己应当豁尽一切保护她。

    “拈花,别害怕。”吴霖轻拍女儿的背,“有母亲在。”

    “可是母亲。”李拈花伏在母亲膝头,“老四说的是不是真的?十五岁后我就要嫁人,就不能再修行?”

    吴霖扳住女儿的肩:“你想修行?可之前你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

    “那,那是因为……哎呀,人是会变的嘛。”

    “修行很辛苦,你能坚持?”

    李拈花点头。

    “修行不是努力就行,很看重天赋,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能触到门槛,你不怕?”

    她摇头:“不怕。”笑得天真,“大哥二哥,连老四资质都不算差,我肯定也不差。”

    吴霖捏捏她的鼻子:“你啊,有自信也好。嫁不嫁人,母亲不能决定。”

    “为什么?”

    吴霖止住她:“仙门与凡间联姻自来有之,原因复杂,以后再说。但即便嫁过去,也能继续修行,母亲尚能为你争取一下。现在起,你要收收性子,你若听话不生事,母亲就为你写一本修行心得,包你事半功倍。”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李拈花眼睛发亮:“哎,母亲还会写心得?母亲很厉害?说来从未见过母亲出手。母亲也修行过?如今到哪个阶段了?筑基了吗?采药了吗?不会已经结丹了吧?”

    她连珠炮似的,惹得吴霖咯咯笑:“行了,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得去思过洞。”

    李拈花撇嘴。

    ***

    思过洞口隐隐飘出白烟,因为内中有一条地下冰河,寒气弥漫,以致整座山洞都浸润在一股森寒之气中。

    靠近洞口,李拈花打个寒噤,脚步也迟疑起来。

    母亲牵住她:“别怕,记得母亲教给你的口诀吗?”她点头。“里头,是会难熬一点,但只要你能尽快让自己静下来,按照母亲教你的口诀行气,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化寒气为己用。记住,要尽快定下心,否则会叫寒气侵体。”

    “我明白。”

    离洞口越近,母亲的步子也迟缓起来,来到洞口,母亲脚下忽然一拐,差点摔倒,李拈花关切问:“怎么了母亲?”

    “没什么,老毛病犯了。”

    母亲说老毛病,她想起母亲年岁不算大,却一早得了老寒腿,从她记事起,这顽疾就困扰着她。不是没请人治过,却总治不好,大夫说什么“彼寒气非寻常寒气”,“无能为力,另请高明”是李拈花听到最多的话。

    她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寒气还分寻常不寻常?此刻,瞅着洞口往外冒的白烟,心念电转:“难道母亲也在思过洞待过?”这令她十分惊讶,“什么时候?为什么?”

    吴霖淡然一笑:“很早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去吧,记住母亲的话。”

    李拈花犹疑着走入思过洞,一张光网在身后张起,是思过洞的结界。思过洞顾名思义,用来反省的地方,定然不能随意来去,所以洞口张着可进不可出的结界,等时间到了,看守思过洞的人自会来打开结界。

    “母亲回去吧。”李拈花朝洞外的人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的。

    母亲离去后,她这才转身,将思过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一番。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暗沉沉、湿漉漉、爬满青苔的石壁与同样暗沉沉、凹凸不平的地面,点缀着从石缝中钻出、顽强生存的小草。深处光照不进的地方,传来冰河水流淌的声音。

    “虽然你还没有开始修行,但修行的最初大差不差,都是从打坐开始的,母亲教你七支坐法……”

    李拈花寻了处相对平坦、干燥的石台,坐下,回想母亲所教。

    所谓七支坐法,便是:一、双足跏趺;二、脊梁直竖,不可过分用力;三、左右两手圜结在丹田(小腹之下)下面,平放在胯骨部分。两手心向上,把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面,两个大拇指轻轻相拄。这种手势也叫做三昧印;四、左右两肩稍微张开;五、头正,后脑稍微向后收放,前腭内收;六、双目微张,似闭还开;七、舌头轻微舔抵上腭。①

    母亲还说:男命在精,女命在血。所以女丹修行与男丹有所不同,初时可意守中丹田,使心气从身体中释放出来。

    李拈花摆好坐姿,双手放好,双目微敛,这是她第一次打坐,难免紧张,于是深吸几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再按照母亲所教调整呼吸。

    “打坐不难,难的是如何‘用心’入静、守意静心。”

    静心,听起来很容易,但人一旦静下来,诸般念头就如同线头从四面八方涌起,繁杂而纷乱。才压下一个,另一个又冒出来,就连方才坐下时,旁边似乎有颗石子的念头也出乎意料清晰起来。

    费了好大力气,李拈花才收住自己的心,调整后的呼吸渐渐绵长、均匀……

    然后……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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