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天色有点不对劲。”不识趣的人在车外喊。

    被吵醒的桓庄不耐烦地掀开车帘，没好气道：“干什么，说好了没事不要烦我。”他才睡着。

    副管家桓禺犹犹豫豫抬手指天：“要不咱们还是动起来吧，在天黑之前赶到峰顶。看老天架势，怕不是要来场雨，在山里过夜太不安全了。来之前我听老爷说过，这第七峰与别不同，养着许多灵兽。什么灵兽，要我说就是些野兽，谁知道会不会伤人，万一……”

    仿佛应他的话，山道上骤然刮起一阵妖风，虽然在仙家地盘说妖不礼貌，但桓庄就是没由来地一阵心寒，不由自主哆嗦一下。他望了望不知何时在头顶聚集起来、透着股邪气的黑云，道：“行，到了上面再歇息。你去传话，叫那些懒惰的伧夫们动起来。”

    话传下去，车队很快启动，护卫首领越过桓庄的车上前，继续担起探路、开道的责任。

    不过走了三里路，头顶的黑云就已经扩大到将这片整个笼住，分明还没到时辰，天光便已消失，山道上黑下去，再者山风呼啸如鬼嚎，让前行变得艰难起来。从传话动身，到举步维艰，不过眨眼时间，桓庄好好体味了一把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吹得车摇摇晃晃，人几乎站不稳。那用金丝绣着仙鹤、缀着宝石的车帘在风中几番挣扎，终归被吹跑，风把它从车身上撕下来的时候，桓庄伸手去救了，差点连自己也被刮跑，无奈他只得放弃价值不菲的帘子。

    他就说他不喜欢这地方，从石牌坊开始，他就觉得第七峰上上下下透着古怪。一把抹掉糊在脸上的树叶，桓庄忿忿地想：鬼地方，他再也不来了！什么仙家，风都这么鬼！

    说鬼还真鬼，就在他们被吹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之际，风忽然停了，它停得跟它来得一般不可理喻。桓庄松口气，拍拍胸口，从车厢内探出头：“没，没事了？”

    桓禺心有余悸，望望依然覆在头顶的黑云：“似，似乎暂时没事了。此地怪得很，咱们还是赶紧离开。”

    不等他开口催促，车队里有人惊叫起来，桓庄又被吓一个激灵，骂道：“叫什么魂！”

    “蛇，好多蛇！”话音落，车队陷入巨大的骚动。

    “娘喂！”车边的桓禺也大叫一声跳起来，“这到底什么鬼地方，怎么有这么多蛇！”

    桓庄望过去，方才狂风中，落了一地的树叶纷纷蠕动起来，伸展蜷缩的身体，滑溜溜的、吐着信子，可不正是一地蛇？桓庄顿感头皮发麻，缩回车里，想揪住车帘来将车门挡住，伸出去的手却抓了个空。

    那些恶心的东西不满足在地上扭动，它们缠绕上车轮，爬上车辕，钻入车厢，拉车的马不安地嘶鸣。

    “来人，快将它们挑开！”躲在车厢角落的桓庄，眼瞅着小蛇攀在车门上朝他吐信子，就恨不得大哭：娘亲救我！然而自顾不暇的护卫们根本顾不上他。唯一庆幸的是，小蛇们似乎对马匹不感兴趣，倘若有蛇缠上马腿，马儿发疯在山道上横冲直撞，后果不敢设想。

    考虑到这一危险，心下发憷的桓禺鼓起勇气，捡起树枝将车门边盘踞的小蛇挑开，向吓傻了的桓庄伸手：“少爷快出来，车内危险。”

    “不不不，车外全是蛇。”桓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快啊！”桓庄还是不动，桓禺心想着耽搁下去马受惊就完了，跳入车中，将人拽出。

    这时，护卫头领或是驱赶或是挑开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蛇——更怪异的是群蛇劈不死、砍不断——辟出一条路，赶到车边，一把拎起桓庄按到马背上，朝其他人呼喝：“退回去，退回来时路！”往里的山道上黑黝黝一片，有更多蛇在等着他们。相比之下，来时路是更为澄亮的土黄色，显然，退回来时路是更好的选择。

    一声令下，护卫与车夫纷纷丢下货车与旗帜，往来时路跑去。

    待他们跑出蛇群，待路上不见一条蛇，所有人停下。

    “啧，怪了。”护卫头领咋舌。

    “什，什么怪了？”跑得气喘吁吁、累得直不起腰的桓禺问。方抬头，刚刚走过的石牌坊赫然立于眼前，他们退了恰好三里路，又回到了石牌坊前，那两条石蛇依旧居高临下望着他们，带着不祥的气息，此刻多了一丝嘲讽。

    “不，不会吧。”

    “有，有些邪门。”

    队伍里的人窃窃私语：“难道，是不想我们上山的意思？”

    “退到这里，风不起了，蛇也没了。”

    “你们看头顶的黑云还在。”

    “会不会是监视我们的？”

    “这里不欢迎我们？”

    他们的疑问也都是桓庄的疑问，寻常来说，哪有云跟着人飘的？哪有风说刮就刮得人睁不开眼？哪有随风而来那么多蛇？哪有那么多蛇说不见就不见？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退回石牌坊，跳下马背望向牌坊的桓庄忍不住打一个寒噤，明明是温暖宜人的春日，他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还来不及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护卫头领大喊：“戒备！”他声音里带着惊恐，如临大敌，刚才安定下来的队伍，又陷入惊慌。

    众人戒备，将桓庄护在当中，一双双眼睛盯着牌坊内侧出现的狼群，眨也不敢眨。桓庄透过众人望着几乎凭空出现的狼群，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大气也不敢出。

    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朝他们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幽绿的眼睛透出……桓庄心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三字：不欢迎。没错，狼群眼中透出“此地不欢迎你们”的神光，说来奇怪，桓庄觉得自己竟然能理解狼群的意思。

    “呜——”头狼上前一步，众人后退一步。

    桓庄抬手，他一声“狼兄”差点喊出口，若不是太过荒谬，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跟头狼、跟狼□□流一下：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爷小心！”桓禺掩不住惊惧的声音拉回他的理智：人怎么能跟畜生交谈？

    头狼继续前逼，他们继续后退，有一瞬桓庄怀疑：狼群的用意也是逼退他们，狼群跟先前的蛇群一样，不希望他们过去。

    当真稀奇！

    ***

    “就是这样，逼他们后退，对，继续，让他们滚下山。”

    山道上方的树林里，两人坐在小鹿背上，其中一人手捏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另一人透过树叶与杂草，颇为紧张地向下张望，正是李如仙与李拈花。

    “如仙，加油，他们怕了。”李如仙额头冒汗，李拈花忍不住催促山道上的人，“一群蠢蛋，快跑啊，愣着干嘛？”见早该掉头逃跑的人仍在与群狼对峙，她有些焦急。李如仙没有功力，仅靠符咒无法催动群狼太久，等下群狼回过神跑开，她们就前功尽弃！

    “如仙，再加把劲！”不信对方能坚持多久，最中间那个细皮嫩肉、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胆大之人。

    “别吵我，我已经很用力了！”李如仙感到自己精神力的负担越来越重。驱使灵兽这种事，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驱使灵兽首先要与灵兽建立链接，若得灵兽信任，链接所费的精神力可以大幅减少；其次，若是有修为的弟子，本身凝聚精神力要比寻常人容易，控制意念如臂使指，驱使灵兽便容易许多。可李如仙两条都不占，使用符咒驱使，灵兽抗拒，让她精神力的耗费更大，逐渐有些不支。

    其中难处，李拈花不清楚，她看到的只是下方山道上对峙的双方来来回回，一时群狼进逼，人群后退；一时人群逼上来，群狼后退。

    她惊了一跳：群狼竟然开始后退！数量上来说，群狼毋庸置疑占据优势，尽管人群里有人手持利刃，但那些可是第七峰饲养的灵兽，非是凡间的狗东西可比，它们的尖牙利爪要比凡间的狼厉害多了，可以撕开人类的盔甲、折断人类引以为傲的刀剑枪戟，且它们的皮毛更厚，人类的兵器很难伤到它们。

    此等实力悬殊的境况下，狼群应该一鼓作气吓跑对方，可目下它们竟然在后退！

    李拈花看向李如仙，只见她额上汗如雨下，面色却越来越白。她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催鹿靠过去。

    第七峰养的灵兽天性友善，不会与人为难，何况来者是客，要它们朝人客龇牙咧嘴、亮出利爪必然遭到反抗，这会对李如仙造成多大的精神负担她不清楚，只知晓继续下去情况不妙。

    “如仙！”她瞥一眼下方继续后退的狼群与反客为主的人，心下一横，伸手搭上李如仙的手，“算了，停下吧，我们再找别的办法。”她可不想因此让自己的好友遭受精神反噬。她听李如仙提起过，第七峰那些遭受精神反噬的弟子有多可怜：成日里疯疯癫癫、亲人友人皆不识，生活都无法自理。

    “我还能……”李如仙坚持，但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没关系。”李拈花柔声道，“还有别的办法，暂时放他们一马而已。”

    “真的没关系？”

    “真的。”

    李如仙松手，黄符立时燃烧成灰烬，她如离水的鱼，张着嘴巴，大口喘气。李拈花轻抚她的背，心疼又愧疚。

    要不是为了自己，要不是为了赶走下方那群蠢蛋……

    下一瞬，她瞪大眼睛，脱出控制、本该散去的群狼，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向人群聚拢。而这一次，它们不仅仅是龇牙咧嘴，它们眼中绿光大盛，口中獠牙变长，爪子张开，利爪也开始生长，与方才形态截然不同。

    这是真正的，攻击形态！

    李拈花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