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人们早已入睡,仙门弟子稍有不同,子夜天地皆清,一阳将生未生,正是用功之时。所谓丹道,心在上为离,肾在下为坎,离火坎水,上离下坎,上火下水,心火下降,肾水蒸腾,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一阳来复,肾精转化为元精,意守丹田,采聚元精,以意念调整火候,时用兴太平之文火、时用造兵革之武火①,调用得当,炼精化气,而后自尾闾而上,节节通督。

    讲究的便是一个静心止念,一意不散,若有若无、似守非守。然而今日,李如仙坐在草丛中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这片草丛,在山坳里,是前阵子她遭君希情一番话打击,跑出院子浑浑噩噩之间发现,此处偏僻清幽、人迹罕至,恰是打坐的好地方。不想今日却来了两个不长眼的,吵闹得很。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男一女正在卿卿我我。

    女子的声音:“我炼丹尚差最关键一味,七宝阁中恰有,此番入阁的名单……便看师兄的本事了。”

    男子的声音:“师妹尽管放心,那名单缺了谁也不能缺你。”

    “师兄可不要诓人家。”

    “你既跟了我,岂会叫你吃亏。”

    女子咯咯笑,男子一拳捶地,忿忿道:“那个自命清高、不识好歹的女人,敢拒绝我?老子就让她知道,得罪我,还想入阁?没门!”

    “是她没眼力劲,不知师兄的本事……”

    交谈声被亲吻淹没,李如仙却被打乱了调息,蓦地万般念头涌起,好容易压下去的踟蹰不前与自我怀疑又开始在脑中翻江倒海。

    ——“另一个虽有些资质,却也庸常。”

    “若能结丹便是她的幸运。”

    “修道一事太重灵力、领悟力,太重天赋,乃至与道的缘分,非是努力就成。”

    君希情的面孔变换成父母的面孔,不同的人却说着同样令人厌恶的话: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功,事实上,大多数人生下来就注定平庸,成功的才是少数。”

    “不要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接受你的命运、接受你的平凡,安安分分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你出生就比别人差,你起始第一步就比别人慢,何必要跟人比?”——

    每一句将她摁住、劝说她放弃、不希望她出头的话都如刀子,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断定她一生比别人差,凭什么都要将她往下拽?可最叫她痛心与害怕的,却是来自心底的声音:

    “如果人生如一场戏,有人注定是主角,有人注定是配角。”

    不不不,她在脑中连声驳斥:谁决定了她只能当配角?谁也不能决定,老天来了,她也不认!

    “没人可以断定我,没人能够妨碍我!”心中的声音叫嚣,“消失,让他们都消失!”

    躺倒的男女,听见草丛中窸窣的响动停下,望了半天,没望见两条藤蔓如蛇悄悄靠近。正疑惑,藤蔓忽然发难,分别锁住两人脖子,将他们分开,死死钉在地上。藤蔓劲道很大,上来就没留余地,不断绞紧,几乎将两人脖子勒断。

    女子抠住藤蔓的指甲断裂,却丝毫无法阻止越绞越紧、一心要致他们于死地的藤蔓,脸色涨红、由红转紫,呼吸逐渐出多进少。

    男子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率先反应过来,召来旁边的佩剑,切断藤蔓,在更多藤蔓袭来前,奔过去将女子脖子上的藤蔓也斩断,抱起昏迷的女子就跑,解下的外袍也没来得及捡。

    逃命的动静拽回李如仙的神志,方才意念使用过度,此刻她大口喘着气,浑身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上来。

    夜风拂过,她打一个寒噤,抬起双手,就着凄清的月色翻看。

    差一点,这双手差一点就沾上鲜血,她几乎杀死两名无冤无仇的人。藤蔓缠住他们脆弱脖颈的感觉尚未从脑中消退。那感觉,并不好。

    她想方设法挣开那些束缚、逃开想要将她拽下去的手,拼尽全力往上爬,但是,想做坏人吗?不。她想成功,想做一名成功的、叫人艳羡的好人,想做这出戏的主角。

    回到院子的时候,李拈花也刚好回来。见到她,李拈花热切打招呼,李如仙挤出一抹笑,幸好夜色掩盖了她的脸色。

    “如仙,这么晚你出去了?”

    她反问:“你不也出去了?是和君公子一起?”

    李拈花摸摸耳朵,嗯了一声。

    “早点休息。”她丢下一句,逃似的往自己屋子去,蓦地停住,“对了,拈花修行之路荆棘遍布,咱们要靠自己,不可以靠他人走捷径,要做一名好人,日后才能问心无愧。”

    “那是自然。”李拈花莫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有此一番感慨。却又更加佩服,李如仙比她更早知道要什么,追梦这条路上,她比自己动身早,也更坚定、义无反顾。“不愧是如仙。”有这样的好姐妹鞭策,是自己的福分。

    翌日,天刚亮,李拈花就跳下床,一阵风似的盥洗过,去叫来何辛与李如仙。何辛睡眼惺忪,不停打呵欠:“有什么要紧事?不够要紧,小心我打你……打伯齐屁股。”被点名的伯齐蔫蔫抬头,呜咽一声以示抗议,垂下脑袋继续睡。

    李拈花精神抖擞:“给你们看样好东西。”她将剑双手捧来,放在桌上,双手合十,恭敬一拜。

    “要不要供奉点茶果,打场醮?”

    “不用不用,我就是跟它联络下感情,请它在两位好友面前给我点面子。”

    何辛笑,李如仙骂一句:“傻子。”

    随后,李拈花闭眼,双指并拢抵额,再睁眼,手指剑一声喝:“去!”青剑动了动,她催促,“去啊!”青剑出鞘,绕屋飞行。李拈花拍手:“看到没?我会御剑了!”话音落一声脆响,飞剑落地。

    而后,在李拈花催促下,剑既没有再飞起来,也没有装死躺地上,而是翘起剑头、换作剑柄翘起,再翘剑头、再翘剑柄,毛毛虫似的围绕三人爬行。叫睡眼惺忪的何辛,与心事重重的李如仙,笑得前俯后仰。连小狗也清醒了,在它的小窝里四仰八叉。

    “行了,感谢拈花的卖力表演,我彻底醒了。”何辛起身,“今儿还得给我未来郎君做早点送过去,就不奉陪。”她拱手,“告辞。”

    李如仙跟她出去:“都开始给人送早点了?”

    “抓住那个呆子的胃,还不是轻而易举?”

    “但要我说,刚开始不能太惯着男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眨眼走得连背影都瞧不见,留下李拈花徒劳地伸着挽留的手。

    ……

    她爬上打坐的塌,小狗在左,青剑在右,李拈花捧着青瓷茶杯,怅然望着窗外的远山。“汪汪汪。”作为气氛组的小狗打破沉寂。

    有着十级狗语的李拈花道:“怎么不至于?我恨不得将我的真心剖出来给它,它却对我封心锁爱!”

    “汪汪。”

    “狗东西,你说我浮夸?”

    “汪汪汪汪。”

    “好好修行?我哪天没好好修行?却连一把剑的真心都得不到,呜呜呜。”她抬袖抹泪。

    青剑晃动两下,小狗:“汪汪……”

    李拈花抽噎得更大声:“叫它自己跟我说,它都向你敞开心扉了,却将我拒之门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腔热忱尽付东流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急得小狗张嘴:“得了吧你,呕。咋地,你非把我俩恶心死?你再多说一句,咱俩立刻马上,离家出走!”

    李拈花转头,惊异地望着它:“齐齐,你会说话?你成精了?”她蹦跳而起,躲到青剑另一边。“妖怪,救我。”

    小狗翻个白眼:“得,没法跟她说人话,我走了,剑老兄你好自为之。”说着跳下塌。

    “齐齐别走!”李拈花乖巧坐好,“我说人话。”

    小狗跳上塌,重新在她身边坐好:“我跟着棉花糖好些日子,离开临仙山后,又修行这么久,早该会说话。你别像个土鳖,我嫌丢脸。还有,记好了,我可是灵兽,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会不会说话?”

    李拈花嬉笑:“是是,我们齐齐是高高在上、圣洁高贵的灵兽。”

    伯齐斜眼看她:“再加一点,不准阴阳怪气。”

    一人一狗望着窗外,“不是剑老兄不理你。”伯齐敛了语气,“你自己知道的对吗?”

    李拈花面上浮夸的笑意退去:“你一定要揭我的短?”从人剑相合战胜蜘蛛怪,这把由师父赠予的剑就一直与她心意相通,方才在好友面前演示时也不例外。“如此一来,我无法给自己找理由了。”是她的气机运行出了问题,她无法再回避:自身存在致命的短板。

    她饮一口茶,嘴角弯起,笑容下藏着些许苦涩:“都说我根骨奇佳,到头来却是个天生残缺的。”师父说她身上藏着秘密,这便是了,杯中茶水轻晃,映照出绷紧随后放松的下颌,天生残缺又怎样,“没关系,我没打算放弃。”

    “拈花……你有没有想过前两次气机爆发是何缘由?有无共同点?”

    “共同点?”李拈花眨巴眼睛,“两次都是危难之际。”

    “是否有特殊举动?”

    她想了想:“没有,第一次我甚至不大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只记得,”她回想那个本该铭记,却有些模糊了的夜,“鼍爪拍向师父,我满腔的害怕、恐惧、愤怒、无助与怨恨。”害怕摧枯拉朽、杀死她们如同捏死蚂蚁那般简单的妖,怨恨无能为力、无法保护在意之人的自己。“我是不是很没用?那个时候,我甚至僵住了,动也动不了。”

    “别对自己太苛刻。”伯齐叹,“生死关头,几人能坦然?不过,我看此回比上回好太多。如果不知道该怎样办,就继续专注自己该做的事吧。修道本就讲究顺势而为不是吗?时候到了,自会明白下一步落脚何处。”

    “我懂,就算比他人走得慢些,我也不怕,只要我仍在前行,终有一天会到达目的地。”李拈花轻抚剑身,“我答应过它,要带着它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师父面前,让师父为她的徒儿自豪。”

    “所以,剑老兄,你之前为什么自闭?”

    ……

    良久,剑鞘里的剑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

    千山翠奁开,不见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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