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颇为诡异，四周一片平坦，寸草不生，尘沙被吹尽，裸露硬土，地上坑坑洼洼，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留下的坑洞，这棵枯树却幸存下来。

    它主干扭曲遒劲，枝丫散开，可窥见一二原先的茂盛，而今只余枯枝与皴裂的树皮。怪异的是，它看起来死气沉沉，脆弱得随意一阵风就能将它刮跑，却在将满岛的树与石碓冲刷干净的力量波中挺立住了。

    让少年靠坐在树边，李拈花抚摸老茧般的树皮，感叹：“造物太神奇。”它能留存除了老天保佑，不作他想。

    “着实奇怪。”

    她回到少年身边：“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接下来好几日，我帮不了你。”话音落，少年化为小狗。李拈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想起昔日，恍然道：“难道鼍妖那个时候，你沉睡不醒的缘由与今日相同？”

    “你反应挺快。”小狗耷拉眼皮。

    “怎么回事？”不等小狗回答，她阻止，“要不，你先睡，等醒了再说。”

    “没关系，”小狗不疾不徐，“比上次好多了。叫妖蛟断角的力量不是我的，是霜止的力量。”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小狗解释，“还记得咱们离开时，霜止亲了我三下吗？她给了我三口气，让我在你遇险时能够保护你。”

    “保护我？我还以为……”她还以为霜止生性冷淡，一点都不挂念她。

    “她向来口是心非。但因为她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便是我的麒麟之躯也难以承受，所以每次使用后，都得虚脱几日。”

    “那上回？”如此说，上回他昏睡便是用了霜止留下的力量，说明她遇险了，可鼍妖是后来出现，“我知道了，鼍妖口中的小弟被你干掉了？”小狗默认。“是何妖？做了什么事？一定是危害到了我，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不记得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一只小妖，本也不值一提，可惜……”可惜他怠于修行，那个时候的伯齐连只小妖也对付不了，白白浪费了霜止的一口气。

    “等等，你们说的霜止是何人？”小螃蟹爬上李拈花的腿。“世上有这等人物？我可看见了，那道光突破了妖蛟的尾巴与鳞片才打断蛟角，妖蛟的修为，要突破它的防护岂是易事？一口气就能做到，那个霜止得多高的修为？有这般人物在，还有修仙界那群半吊子什么事？太奇怪了，怎会听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问我们，我们问谁？”李拈花与伯齐两人齐声回。

    “她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但着实神秘。”李拈花跳过霜止的话题，她与霜止相处那么久，都没弄明白她的来历，仅凭三言两语岂能讨论明白？“齐齐父母与妖蛟又是什么恩怨？”

    “久远之前的事了，只是听棉花糖提起过只言片语，说是我父母游历时，曾斩杀一只在人间兴风作浪的妖蛟，当就是那只妖蛟的孩子。”

    “棉花糖提起？”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小狗神色黯然，“人妖大战，陨落了太多人，真人、妖王，包括我的父母。”他忽然问小螃蟹，“如今妖族是谁做主？”

    小螃蟹回：“你这话问得奇怪，我哪里能认识妖君？你不是妖族的吗？”

    小狗爪子拍地：“我是神兽！神兽你懂吗？”

    “也对，五方天界斩断生命树后，神兽成了稀罕物种。”

    李拈花好奇：“总听你提起什么生命树，那是什么？”

    “问我就对了。”小螃蟹来了精神，“生命树既是连接上方五方天界与下方幽冥界的通道，也是本世界的生命之源。五方天界斩断生命树，导致人仙分离，生命树受影响，也导致本世界灵气降低，能够登仙的生灵越来越少。灵气降低不仅对我们妖与修仙者影响大，对人间影响也非常大，你若在人间居住久了就会明白。”

    “你说人仙分离，神呢？”

    小螃蟹嗤一声：“最后一个神早八百年前就陨落了，这是一个无神时代。用佛家的话说，也叫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这么早？”她记得与霜止去过的世界，也有末法时代的说法。

    “总得轮几回。”小螃蟹挥舞钳子，“你别打岔！生命树被砍也不知道恢复没有，若是没有恢复，那可惨了。外头那些蠢人成日里忙着忙那，殊不知，最大的危险说不定就要来临。”

    “如何说？砍就砍了，一棵树而已。”

    小螃蟹嗷嗷叫：“你敢对生命树不敬，我告诉你，如果生命树出事，人间灵气将会逐渐枯竭，到时候人间与幽冥颠倒，大街上走的是人、妖、鬼，就分不清了！”

    即便它这么说，李拈花也无法想象，她对人间不甚了解，人间不就那个样子，再变能变成啥样？对于她的懵然，小螃蟹忿忿骂了句：“蠢蛋！”

    “人间怎样，与你一只妖何干？”小狗闭上眼。

    李拈花拍拍他的头：“咱两不说话了，你睡吧，晚点我带你回去。”

    歇息得差不多，她御剑而起，抱上小狗，褡裢里装着小螃蟹。飞离海岛时，她在空中望见巨大的彩虹横跨海岛，还不止一道！眺眼望去，四道彩虹搭成一座悬浮在天空、望不到另一头的七彩拱桥，见所未见。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走了！”褡裢里的小螃蟹闹腾起来。

    “好端端的干嘛？”

    小螃蟹兴奋得语无伦次：“彩，彩虹，福地！”

    李拈花往下看：“光秃秃的福地？”

    “我听老辈的说过，东海上有三座仙岛，当三岛相连，长有生命树的第四座仙岛就会出现，四道彩虹就会降临。看见彩虹下的小黑点没？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仙岛，生命树就在其中一座岛上，我要留下，世上没有比生命树所在的地方更有福的福地！”

    “有这种事？”她还是头回听说。飞剑忽然晃动，李拈花赶紧稳住心神：“都怪你给我说有的没的。算了，我送你下去。”

    “不用，我自己下去。不跟你叨叨了，彩虹消失，仙岛也会消失。”难得的机会，它死也不能错过。

    刚要开口，小螃蟹已经爬出褡裢，跳下去。她赞一句：“真勇。”大喊，“祝你好运！”御剑飞远。

    费了好一番力气爬到岛上，小螃蟹大口喘气，赫然，万道霞光铺射而来，千条瑞气腾腾升起，笼罩全岛。霎时，小岛变了样貌，光秃秃的地面冒出青草，小草迅速长大，草丛间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土黄的地转眼仿佛盖上一张锦绣绿毡。抬头，仙鹤成群唳九天，彩鸾结队绕虹桥，一派花木香浮碧玉海，万丈霞光含天籁①之景，分明欲问瑶台在何处？清光铺就仙人路。

    小螃蟹瞠目结舌，身后无数龟蟹虾螺爬上岸。

    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说的却是同一句话：“活了，终于活了！”

    ***

    飞了两日两夜，李拈花终于找到海岸线，带着小狗上了岸。落地没多久，君希情也到了，她讶异之余，甚是感动。他们落地地点与先前入海地点离了很远，君希情还能这么快赶到，显然一直在海岸线寻找，足见用心。

    愧疚涌上心头，之前自己防他防得厉害。

    “拈花。”君希情赶过来，“你们到哪儿去了？”

    “说来话长。”肚子咕噜叫起来，李拈花不好意思的抿嘴。怪不了她，从妖蛟宫殿出来，他们就一直被追赶，先后上了两座岛，只在第一座岛上吃了几颗红果，再无其他，伯齐甚至滴水未进，亏得他睡着了也不知饿。

    “幸好我有准备，想着你们在外头久了，吃喝不便。”他解开腰间的乾坤囊，摸出一只荷叶鸡，一包米粉蒸肉。

    “师兄太周到了，谢谢！”李拈花当场将荷叶鸡吃了，米粉蒸肉留给伯齐。君希情递上帕子，她擦了擦手：“师兄对拈花这么好，我们却给东海惹来那么大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师兄，我们不能跟你回东海门了。”免得妖蛟卷土重来。东海滨那么多无辜百姓，她怎忍心再将他们卷入其中？

    “这一点，我想过了。”君希情要收拾残渣，被李拈花挡了道一句“我自己来”。“你们确实不宜再回东海门，但也不必离开。我在皓山中有一处福地，无人知晓，可以暂隐其中，福地四周布有结界，妖蛟发现不了。”

    “不用了吧。”这般欠君希情的就会越来越多。

    “是我带你们来，自该负责到底。你与小狗暂且安置在福地中，对各方都有好处。山中清幽、福地灵气盛，刚好有助于你修行，若有疑问，我偶尔去看你便可替你解答。那里生活器皿俱全，无需另外准备，你不必担心会麻烦到我。再者，你留下，李姑娘与何姑娘也可继续留在东海门，利于她们修行。中原不容你们，你们再离开东海，该往哪里去？”

    李拈花着实为难：“可真不会给东海带来麻烦吗？万一妖蛟……”

    “只要它找不到你们，就不会有麻烦。无缘由，它敢到东海门闹事，师父、长老们不会轻饶。”

    对方殷殷之情，她被打动：“好，便听师兄安排。”

    君希情在皓山中的福地属实隐蔽，进入山洞，穿过一条曲折石径，眼前豁然开朗。洞中宽敞，纵四间、广五间，中央一个天井，晴日阳光洒落，瑞气自生，雨天，雨水刚好落在下方圆池中，坐在周围回廊上听雨，想想就惬意。四周房间墙壁、柱子以及回廊皆是木制，不知用的何木，在阴湿的山中丝毫不见腐化。

    “小丑鱼？”好奇特的池子，池底铺着珊瑚，珊瑚间几尾漂亮的小丑鱼悠游，池上却飘着淡水睡莲。

    “聊作陪伴。”他叮嘱，“每日我会让灵龟来给你们送吃食，你就安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