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不是,你怎么总是跟他不对付?”李拈花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谈谈。尽管她对君希情的感觉总有哪里违和,但不可否认君希情做得无可指摘,他长得俊美儒雅,行事亦端正、与人为善,足以称得上翩翩君子,倘还要挑刺,不如先问问自己是否做得到,是否有资格。

    “我没有跟他不对付。”伯齐将鸡骨头丢下,“只是……”他想起被狗贩子套走时瞥见的东海弟子衣饰一角,但那能代表什么?不能说明跟君希情有关系。“直觉。而且,以我个人经验告诉你,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怎么就无缘无故了?四大门派本有交情,此番君师兄相助,我又没白吃白喝,日后若有机会也是要报答的。说到无缘无故的好,”她猝不及防上去揪住伯齐的耳朵,“你是怎么回事?原先我也没细想,头回见面是偶然,后来不是吧?”小东西那点微末本事,贸然跑出来为他们对峙狼群?怪自己太轻忽,也怪这家伙太可爱、一副单纯得叫人掉以轻心的模样。“说吧,尊贵的神兽麒麟大人,为何纡尊降贵化作小狗的模样跟着我?你跟棉花糖早认识吧?你们俩还装模作样,搁我跟前演戏?”

    “疼疼疼!”伯齐拍开她的手,“这么聪明作甚?是啦,我俩早就认识,我从小孤零零一个人,被虎豹熊罴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被追叫棉花糖遇见,你知道那家伙是个热心肠的,什么事都得插手管一管,就没见过那么爱管闲事的。”

    这点她同意,若没有棉花糖爱管闲事,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他原想带我修行,但我是个懒怠的,修行做什么呢?没人需要我,没人期待我,一天到晚拼死拼活,苦了自己有何意义?我没有什么大志,这个世界又不需要我保护,多一个少一个我没差,那我还不如对自己好一点。该看的看,该玩的玩,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观不同的故事,等百年千年后,身死魂消,也不遗憾。”

    “你倒是想得开。”这样的生活她不曾想过,立志之前浑浑噩噩,立志之后她拒绝平庸。

    “所以,我想找一个可靠的人带着我,我那点修为遇到危险拿不出手。”

    “然后,你就找了我?谢谢看得上啊,可我跟你不是半斤八两?”那会儿的自己比现在还要不靠谱。

    “眼缘呗。”

    “得,能把看脸说得这么清新的也就你了。”

    “看脸怎么啦?你不看脸?”

    这话问到点子了,要不是看在脸的份上,早将他赶跑了,化作小狗跟在身边,怎么看都没安好心。那张脸太过天真无邪、娇憨可人,跟朵小白花似的,让人不忍怀疑他的用心。此番自己着实肤浅了,嘴上却不肯认,李拈花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那立志吃喝玩乐的你,怎么又开始修行了?”

    “还不是……”对方斜睨她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要是某人顶用一点,需要我费心吗?”

    “不会好好说话是吧?”李拈花将说话时撕开的荷叶一把撒过去。

    伯齐躲开嘻嘻一笑:“既然结伴,也不能只叫你出力不是?”

    “这还差不多。”

    伯齐在她垂眼的时候,敛起嬉笑。开始修行,是因为不再是孑然一身,有了牵挂。鼍妖横行那晚,他虽昏睡,却没有全然错过。明明实力悬殊,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却不肯放弃他;明明他人都劝放下,却仍死死抱着他的那个人是谁,他岂会不知?那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让他留恋,那个让他沉寂的心跳动的人,他想护她周全。

    “有件事……”李拈花绞动手指,看得出很挣扎。伯齐猜她是要问塌上的事,耐心等待。半晌,李拈花拍着桌子站起:“该收拾桌子了,你也过来帮忙。”

    “……”

    “愣着干嘛,都你霍霍的,我去拿抹布。”说罢,李拈花赶忙跑开。

    她想问塌上那会儿到底发生什么,意识在某一时刻倏然变得模糊,她记得自己亲了他,不受控制地。令她在意的是,伴随亲吻而来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升腾的渴望难以停下,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四肢百骸充盈气机,仿佛什么被唤醒,内心深处某一块被滋养。但这滋养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惶惑不安与隐隐的抗拒。

    可她问不出口,一切都在她吻了他以后发生。

    话说回来,她轻抚自己的唇,柔软的触感叫人念念不忘。

    ***

    “不要抗拒,为什么要抗拒,我就是你啊!”震耳欲聋的笑声将李拈花惊醒,又是做梦。近来,内体气机增长很快,几乎可以用蓬勃二字形容。她几乎忘记修行之初气机滞碍如同被封锁是什么感觉,可随之而来的是,噩梦的困扰。

    寻常来说,随着她修行深入,将会愈发精神焕发、身体强健,待气机流通有情,便是少睡亦能精神抖擞。真人们鹤发童颜,就是这个缘由。到达一定境界后,除五蕴除妄念,身与天地同,心神常自在,梦里梦外出入自由,哪里还会为梦所扰。

    她现在虽不及那般境界,但心定神清,杂念愈少,不该如此受噩梦所扰。更何况她以前不多梦,而今却夜夜不宁,岂不是境界倒退?

    百思不得其解,李拈花拍拍自己的脸颊,床尾伯齐睡得安安稳稳,真好啊,她羡慕。这是他们的约定,他依旧以小狗形态留在她身边,彼此相伴有些时日,若要分别,一时不舍,若仍同处一室,又男女有别,只好以此折中的方式。

    若有似无的香味又飘来,脑中有声音蛊惑:“你想要他,就去要他,不要犹豫,都该是你的。”神志一瞬恍惚,她拧一把自己的大腿,忍住靠过去的欲念。

    去储水缸里拎来一桶水盥洗过,她坐在铜镜前挽发,不经意镜中人瞳孔外围闪现一圈红色,她连忙细看,却又一切如常。难道自己幻觉了?她否定。就算说不清,她也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改变。

    未知的改变让她心慌意乱,伸手拿梳子,又被出现在眼帘的手吓一跳。梳子啪嗒掉在地上,惊醒伯齐。

    “怎么了?”他问。

    “无事。”言不由衷,刚刚她好像看见自己的手长出了紫色鳞片,指甲也变长变尖。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生病了吗?

    遇到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好办法是请教别人。可她能请教谁?师父不在身边,伯齐吗?她看一眼床上冒鼻涕泡的小东西,作罢,他虽是神兽麒麟,却是个半吊子的神兽。君希情?不知为何,她心生怯意,直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并非好事,她不想让外人知晓。

    外人?这个念头叫她颇有些意外。君希情掏心掏肺帮她,原来自己仍当他是外人。眼神不自觉飘向床上的狗东西,何时起,他在自己心里,已不算外人?

    忽然山摇地动,尚未反应,伯齐已经化人出现在自己身后,将她拽到妆台旁边,以手护住她的脑袋:“快蹲下。”

    “地动?”

    他手指抵唇:“嘘。”

    地动加剧,伴随而来的是阵阵响彻山谷的蛟吟。李拈花以为是妖蛟发现了他们,不禁握紧拳头,伯齐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须臾,蛟吟远去,李拈花舒口气:“它是在找我们?都找到这儿来了?”

    “看来君希情的结界有几分可靠。”

    “都说了,你怕不是对他有偏见。”

    伯齐不置可否:“你方才发什么愣?铜镜里见鬼了?”换做别的时候,李拈花早就一句“你才见鬼”呼过来了,此刻她却耷拉着眼皮,一副被戳中痛脚心虚的样子。“真说中了?”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是!李拈花猛然仰头,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他抬手罩在她头顶,将她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勾引似的扇啊扇,一双无辜的眼眨巴眨巴,柔软的唇粉红如樱。

    话就这么出了口:“你不是麒麟。”

    “啊?”

    “是狐狸吧!”说完回过神,李拈花羞红了脸,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的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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