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会十三

    长指捏着勺子在碗里拌,磕碰碗底的那一下又一下的声响,惊得瑶迦眼皮直跳。

    自觉这勺子就像是一把利剑搁在她脖子上,只要她一个不听话,就像是要凌迟她似的,令她胆战心惊。

    刚才河境端着药碗就要给她喂药,因了皇女记忆,瑶迦自小就怕喝药,登时就推脱说自己等会儿喝。

    偏生这小反派比她还执拗,她拒绝,他就端着药碗看她,笑吟吟的,越看越渗人。

    瑶迦受不住,又说肚子饿了吃了东西再喝药。

    男人一挑眉,药碗是搁下来了,旋身去了外边,不一会儿回来,一个小女孩就跟他进了门。

    手里端着一碗粥,还有一些果子点心之类的。

    瑶迦心底里一喜,想着总算是能逃过喝药了,却没想到河境接过药碗,那架势竟要喂她。

    按照小反派这个世界的性格尿性,她丝毫不怀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是什么后果。

    红枣粥轻轻被搅拌翻腾,很快空气里就弥漫起一股香味。

    勾了几下瑶迦肚子的馋虫。

    也确实是饿了。

    “我自己来吧?”

    瑶迦瞅着他端的碗小心翼翼地问。

    “你确定你自己可以?”

    “可以啊。”瑶迦想也不想回道。

    “行,那你来。”

    药碗端到她面前,瑶迦心底里一喜,伸手就去拿勺子。

    心想这小反派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只是,她的手刚拿起拿勺子,还没去端碗,那勺子一滑,又跌回碗里,磕碰出巨大声响。

    她愣了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重新去拿勺子,依旧是没拿稳,勺子又跌了回去。

    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应该啊,她的伤口从肩胛骨而下,又不是伤到了手……

    “躺了半个月,不吃喝,哪来的力气?”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她都躺了半月了,要拿得起勺子才怪了。

    怪不得浑身乏力又发酸发软,原来如此。

    对上瑶迦圆溜溜的眼,河境嗤笑一声,“还以为你多聪明呢,脑子里装的也不过三瓜两枣。”

    “……”

    很好,真的很气人。

    却不能生气。

    瑶迦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那碗收回去,在河境的手里重新被搅拌起来。

    又问道:“弗安呢?”

    她还是不相信这个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爷会是伺候别人的主,为了自己垂危的生命着想,瑶迦还想挣扎一下。

    河境掀起冰凉凉的褐瞳扫了她一眼,“自然是有他的事情要做,怎么?侍女小姐是不想喝我喂的粥了?”

    “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瑶迦避开他有些渗人的视线,看向他的身旁,“哪能劳烦您,您旁边的小妹妹帮我也是可以的。”

    然而,这话音刚落,那小女孩就往河境的身后躲了躲,拒绝又惧怕的态度明显。

    看得瑶迦都愣了下。

    什么时候她成了这吓人的人了?

    河境丝毫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你的河东狮吼吓到人了,还想人家给你喂吃的?”

    “……”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嫌弃这那的,再嫌弃就给我再饿上半个月。”

    勺子气势汹汹地戳过来,瑶迦本能地张嘴,却意外发现这力道柔和得过分。

    红枣粥被轻柔地喂进她的嘴里,一瞬间,口齿都是清甜的气味,味蕾被抚顺,空荡荡的胃也得到了安慰。

    接下来,瑶迦十分有眼力见地闭上了嘴,安心地等人投喂。

    一碗粥下肚,河境将刚才放在一边的粥端了起来。

    瑶迦霎时苦了脸,粥可以慢慢喂,没什么大问题,药慢慢喂的话,她这怕苦的人,估计是捱不住了。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瑶迦也不好说什么,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连粥碗都端不起,药碗自然也是端不起的。

    只好暗暗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张嘴去接河境的药勺子。

    却没想到,男人将药碗直接递给她。

    “我自己来?”

    瑶迦迟疑道。

    “还要我继续喂你?”河境似笑非笑。

    瑶迦只好伸手去接,“可我不是……”连勺子都握不住么……

    后面的话卡在嘴里没说出来。

    药碗变轻了。

    她能感觉到这药碗的重量就像是羽毛,勺子她拿不住,一片羽毛要是拿不住,那恐怕就很有问题了。

    一看就是河境的手笔。

    她诧异地看向河境。

    “看我作什么?还要我喂?”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瑶迦没再犹豫,忙双手捧着药碗一口闷了。

    苦药入喉,瑶迦的脸皱得像个老太太。

    正要问一杯水要漱个口时,旁里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东西。

    瑶迦下意识咬住,等甜味驱散了口中的苦涩,她才意会过来那是一块糖。

    “你这表情狰狞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吃毒药了。”

    “……”

    脸皮纵然再厚,被河境这么一调侃,瑶迦还是免不了红了耳尖。

    “好了,你好好养着吧,赶紧好起来,还要赶路呢。”

    河境起身,连带着旁边那小女孩收拾了空碗,先是踏出了门,他紧随其后,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被瑶迦叫了住。

    “等等,我有话跟您说。”

    河境动作未停,“没兴趣听。”

    “那天袭击我们的那些东西,鸠占鹊巢占了你的东西,对不对?”

    瑶迦急急出声,却忘了这一句话带来的后果。

    只觉得眼前一花,站在门口的人近在跟前,浑身冷冽,灵气逼到喉咙根处,门扉被撞上,巨大的声响都惊动不了她骤然紧绷的心神。

    她脸色涨得通红,连带着那双眼瞪大,瞪向那一双褐瞳,那里满满都是戒备和戾气。

    只要他的灵力一收紧,她就能一命呜呼,毫无疑问。

    可她就这么攥着老虎须,继续开口:“我、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

    眼见窒息感越来越重,男人忽然像是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松开了手。

    “咳咳!”

    空气争先恐后灌入喉咙,瑶迦禁不住猛咳起来,细瘦的肩膀微微紧缩在一起,苍白毫无血色的细脖颈处已经勒出了一条青紫色的痕迹。

    河境眸子一扫,漠然转开脸,掩在身侧的手颤着攥成拳,“哦?那你说出来是什么意思呢?皇女殿下。”

    “不想活了?”

    瑶迦骤然停住,愕然地看向他,“你知道我是谁?”

    “你说呢?”

    河境面色淡淡瞥了眼。

    “……”

    好吧,的确不难猜。

    瑶迦摸了摸鼻子。

    这世上,神族的直系血脉基本都是诞生在皇室,绝无可能落在其余处,除非是不愿意现世的神族。

    她被诺雅的士兵追杀,又拥有灵域族的传承,再凭借她自己在拍卖会场那时候的某些反应和半个月前,她出手救他一事……

    再不猜出来就不是河境了。

    瑶迦只是想证实个猜测,如今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不以此展开话题说明她的目的,怕是河境这疑心的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她也就顺坡下驴,将计就计,“挟恩图报”地道:“既然咱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也算是坦诚相待,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吧?”

    “说你脑子里只有三瓜两枣是我的错,皇女殿下还算是聪明的。”

    “说吧,想要什么?”

    河境重新在她的床头凳子前坐了下来,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袍,冷声问。

    听习惯了毒言毒语,瑶迦也就不理会他这挑着刺儿的讽刺,直接就着他后面的那一句回:“那就在我们之前的合作上加一条,不过分吧?”

    “加什么?”

    男人锐利的眸子看过来,幽深如寒潭,只要心志不坚定的人一对上,就能两股战战。

    有着被陌生的小反派威胁过的丰富经验,瑶迦也就心悸了一瞬,旋即一狠心,将老虎须揪到底。

    “帮我查出我父皇母后死亡真相,诺雅皇室更权换代的真正原因,我就帮你完成你的“大业”,怎么样?”

    追着传承而来的海妖,本该在海底皇室里享受生活的皇子,之所以流落到了大陆,伪装起了身份,原因不难猜。

    要么是皇室内斗争权夺势,他一个皇子的性命受到了威胁,要么就是海妖作乱,皇室颠覆,与她一样,颠沛流离。

    不管是前还是后,这些个中细节,她会摸清楚,但不是现在。

    扒老虎须也不能一下子拔太狠了,影响后续的好感,也保不住小命。

    不过,她提出的这一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她被那些人追杀,别说查不出真相,就是连现在诺雅皇室内部局势如何都没办法清楚。

    要想为父皇母后洗清冤屈,并且复仇,就得弄清楚个中缘由。

    她不得不借助河境的手。

    他能在大陆上伪装自己的身份生活这么久安然无恙,定然是有本事在的。

    有现成的便捷之法能利用,她自然不会放过,又不是傻子。

    “大业?”

    河境打破了她脑海里的弯弯绕绕。

    瑶迦回神,对上那一双褐瞳,原先的冰冷寒潭不在,恢复了往日的温度。

    她跟着微微松了口气,反问一句:“不是么?”

    河境哼笑,“你脑补挺多的。”

    顿了顿,男人继续道:“别被我发现你可怜我。”

    “否则,你就不能活着躺在这张床上了。”

    说完,人起身,那架势应该是要走了。

    瑶迦摸不准他到底答没答应,又问了一句:“那这条件?”

    “答应你就是。”

    门扉重新打开,合上,脚步声远去,只余下这句话散在空气里。

    瑶迦彻底长松口气,瘫软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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