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是一处断坡，坡下是湍急的河流，混着泥水，现下已经浑浊了。
傅禾景就悬挂在那断坡的位置，手紧紧抓着悬坡上横亘出来的藤蔓枝条，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
符菘蓝半蹲着，用来登山的运动鞋就这么死死踩在他的手背上，左手扬着那枚血红到耀眼的宝石，还闪着微弱的红光。
“我的好弟弟，你就把这石头让给我吧，毕竟你也配不上，是吧。血族之王的宝座，怎么能让你这种父不详的贱种来坐呢？”
符菘蓝语气狰狞，背对着瑶迦，许是两人精神紧绷着对峙，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发现她。
女人脚尖碾着几乎陷进泥土里的手指，嚣张至极，“难道我说的得不对吗？”
男人挂在那悬坡之上，几乎赤红了眼，呼吸急促，抿紧唇，一言不发。
咬牙坚持着。
他没有忘记，瑶迦还在等着他，想着等候在大围石后面的女人，他眨了眨眼，将流进眼睛里的雨水眨掉。
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死。
泛冷的身体似乎回暖了些许，他咬紧牙关，被踩着的那只手青筋暴起，直接狠狠往上一抬，符菘蓝一时不察，险些被掀翻。
她稳住身形，气急败坏：“你别忘了我要是出个好歹，你的命也保不住！”
“都在我身边当狗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么？挣扎什么呢，想活着？”
“让我想想啊，是因为林瑶迦？”
听见这名字的一刹那，傅禾景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啊呀，还真是她。”符菘蓝捂着唇笑得欢快，“她知道你真正身份吗？知道你这么努力吗？”
“啊呀，可是，就算是知道你这么努力活着，得知你的身份恐怕是会避如蛇蝎吧，私生子啊，肮脏的杂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啧啧……”
“所以呢？”
手里忽然一轻，耳边传来轻飘飘一句。
符菘蓝一个愣神，手里的东西已然到了别人的手里。
她转头，这个别人不是谁，正是她话里谈论的另外一个当事人——瑶迦。
“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的想法，你知道这么清楚？”瑶迦勾勾唇嘲讽道。
瞧见瑶迦要掩饰的慌张没了，符菘蓝的眸子红光乍现，眼球的黑色全部褪去，变成了彻底的红。
尖牙长长，破出唇齿。
她朝着瑶迦嘶吼一声，“还给我！”
手中红光一晃，已经出现了一条鞭子，鞭子朝她甩了过去，迅猛，带着一股狠劲，人也跟着扑了过来。
瑶迦有系统傍身，在鞭子来之前很快躲过。
然而下次却没那么好运了，符菘蓝的鞭子甩得愈发快，瑶迦终究是人类的体能，没几个回合，身上已经全是鞭伤。
雨水冲刷下来，血水滑落，衣服已经被划烂，像是一条破布一般黏在伤口处。
早在出了洞口，为了抢符菘蓝手中的东西，伞已经被瑶迦丢得不知去向。
大雨滂沱，好不狼狈。
挂在悬坡之上的傅禾景盯着眼前的这一幕急促喘息，身后是湍急浑浊的河，他浑身的法力太过低弱了，拼尽全力使出来，也仅仅是逼得自己的手指狠狠插进泥土里，鲜血淋漓地抠着土，才能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抬一点，想要爬上去，太费劲。
更别说救人。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一幕，声线急转直下，带了哑和颤意：“别管我，快走。”
她只是人类，毫无法力的人类，又怎么能和连他都斗不过的纯种血族符菘蓝抗衡呢……
大脑清楚认知到这一点的傅禾景头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
更是懊悔她牵扯进来。
应该带她往下走的，哄她回了那个隐蔽点，自己再去寻这东西，这样她就不会陷入险境了……
“快走啊，别管我。求你。”
雨水还在往眼里，嘴里灌，双手的指甲估计已经不能看了，可他还是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努力瞪着雨雾里那一幕，嘶吼过后就是无力哀求。
然而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无暇顾及他。
鞭子闪得太快了，即使那个躲避的身形慢下来，也依旧将那冒红光的宝物护得紧紧的。
傅禾景不明白她这么小心护着的理由是什么，能接符菘蓝的话说明，她前面说的那些应该都听到了。
听到了不是应该惧怕么？
可为什么不怕呢？
傅禾景陷入了迷惘中，恍恍惚惚想到第一天被她撞破的那一幕，好像就算是嗅到了不寻常的端倪，她也没害怕。
纵使他那天带着试探的心思进了她的房间，她也没提过她自己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像是要小心翼翼给他掩饰好伤疤。
叫他明明知道可能有暴露的风险，依旧对她下不了手。
不但下不了手，还动了心思。
雨水顺着说话的间隙滚到了他的喉咙口，冰冷的凉意让他焦灼的心冷却下来，他盯着面前的那一幕，咬紧牙关再也不开口干扰她。
而是发了狠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调动他所有法力，手指尖凝聚出一个法球。
这个法球套在她身上形成一个护盾，应该能护住她。
他想。
再加上现在雨势大，高处的山头似乎有泥石滚动，到时候若真的有什么干扰，符菘蓝也动不了她了，只要护盾能护住她，让她安然无恙地从这山区里出去，回到人类世界，人类世界规则之下，符菘蓝再想动手，就更难了。
他们这些吸血鬼，要是真的有办法自己存活下去，也用不着来人类世界讨生活。
符菘蓝耗尽浑身解数才成为偶像，又怎么会轻易放弃眼前的东西。
他赌回到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动她。
眼下，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即使是断了自己生的退路，他也丝毫不犹豫。
然而，没等他的法球成型，地面震颤，他的手一抖，法球直接化作虚无。
上头轰隆作响，他下意识头一抬，还真如他所料，上头的山体崩塌，泥石滚落下来了。
被泥石扰乱，符菘蓝无法从瑶迦的手里抢回那至宝，甚至连站稳都不能。
吸血鬼法力低微，她幻化出那鞭子已经是将法力耗了一大半，加上瑶迦的身手似乎也不俗，竟然能在她的鞭子下活下来。
可不要紧，她只要那至宝。
符菘蓝收回鞭子，想也没想就朝着瑶迦扑过来，恰逢这时候头顶轰隆一声响起，她抬头，那巨大的一颗石头越靠越近。
如果她坚持靠近，或许还没碰到那至宝，她恐怕也就没命。
现在的法力压根儿让她无法从那石头中逃生，除非放弃。
而且不止她头顶这一块，还有另外几块，她躲开了就没事，另外两人就不知道有没有事情了。
他们死了，可就不关她的事，以后这至宝再重新找回来，也无不可。
这么一想，符菘蓝勾了勾唇，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直接身形一闪，冲着瑶迦笑：“加油努力活下来哦。”
以此同时，系统焦急的声音传入瑶迦的耳朵里。
“宿主，快避开那石块，将至宝递给目标人物，利用热血认主！”
“什么算热血？”
瑶迦狼狈躲开滚落下来的山石，沉着声音问系统。
“这至宝需要吸血鬼刚划破皮肤的血液才能认主。”
“哦，怎么不劝我留那至宝给女主了？”
至关紧要的关头，她竟还跟她说笑！
小系统咬牙，“情况有变。”
“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怪我了？”
“不怪……哎你干嘛——”
傅禾景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那巨大的泥石砸下来，他将将闭上眼就要面对死亡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形扑过来……
泛着湿凉的柔软身躯兜头护过来，混着雨水的淡香入鼻，仿佛令他灵魂俱颤。
他只听见头顶一声闷哼，人就被纳入了那个淡香的怀抱，旋即心口处刺痛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将人护住，两人就已经齐齐跌入浑浊的河水之中。
悬坡不高，砸落水中只是被呛了几口水，没受什么伤害。
傅禾景第一时间稳住了身形。
河水湍急，明明应该凉得刺骨。
可傅禾景觉得自己浑身燥热，有什么涌入四肢百骸，充斥了他寒冷的四肢。
手里被塞了一个湿黏滑腻的东西。
可他都顾不上，单手搂住身前的纤细身躯，抱着她努力避开那湍急的流势，朝着河边游。
刚才身体里的无力感消失了，他身上似乎拥有用不完的力气。
河岸越来越近，他一面动作，一面急急去看她的面。
雨水浇透了的面容没了往日浓艳的绮丽，泛着苍白的清冷劲儿，苍白的唇溢出血丝，他抖着手擦去，仓皇的声音几乎抓不住形。
“瑶瑶姐，我们快到岸上了，撑住，好不好？”
他在求。
瑶迦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口是闷闷的疼，连带着背部那一块火辣辣的疼蔓延全身，疼得她都快岔了气，也知道这么一砸，活是肯定活不下来了。
微微皱眉，将心口汹涌上来的血腥气压下去，她尽力扯了一个笑容，好让眼前这个脆弱得像是一张纸的人没被自己吓到。
声音轻得像是羽毛，“那东西归你了，从此以后，好好走你的花路吧，别犯傻，姐姐我还是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傅禾景低头一看，这时候才发现他手里被塞了什么，被符菘蓝抢在手里的至宝。
此刻红光愈来愈甚，似乎他全身的能量就是被这一块石头所给予。
而她却奄奄一息。
这一刻的愧疚和悔恨涌上心头，达到了一个制高点。
只让他心头惶惶又迷茫，死死搂住怀里的人，不住地将脸往她的脸上贴，似乎要感受她的气息是否存在一般，嘴里喃喃，“不，不好……不要……”
可一句话说完，几乎都耗费了瑶迦全身的力气，她听不清他说什么，也无暇回应。
塞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被冲不见了，也听不见系统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得赶快将该说的说完。
一面想着一面觉着系统还是不要轻易丢失它的金手指比较好，比如她这一身伤没有伤痛屏蔽，都快痛死了。
“还有……”
她颤颤巍巍将挂在胸前的手机拎起来，加了防水袋的手机没有被淋湿分毫，她一并塞到他手里，“里面……录好了她对你不好的证据，如果……”
“咳咳……”
他攥住她的手指，不住喃喃，阻住她的话头，“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好好撑住，好不好，算我求你……”
东西落到他的手里，瑶迦算是彻底放了心，看着眼前人，忽然想到那一晚他那醉酒的“毛遂自荐”。
心口疼得厉害，她细细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将憋了好几天的答案脱口而出。
“我想，我应该是有点……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