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砰地一声响，声音传来。
“大热天的你跑来泡澡，真不是正常人！哎我说赫潜，你知道吗，今天出了大事了！”尚城还未进来，声音已经从竹林外传了过来。
赫潜一愣，手一顿，就见项柒一个旋身，转身跳出汤池，几步跑到更衣室中。
赫潜垂手，只觉手中的温热突然消失，心中也觉着空落落的，视线迟迟没从手上移开。
只是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眨眼功夫，汤泉入口处，竹林边上，尚城跑了出来，一身的红衣还未来得及换，满头大汗，一看就是跑得很急。
这时，项柒也从更衣室中走了出来。
赫潜悄无声息地移动视线。
不知项柒是怎么做到的，短短的时间里，一身衣服已经换成干净清爽的新衣，脸上的面容竟然又恢复了原样。
赫潜看着她，手指微动，片刻才将视线移向尚城，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反倒真真切切一愣。
不知为何，尚城刚刚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在看到项柒后却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已经忘光了自己刚刚要干什么一样，此时他的双眼之中好像只看到了项柒。
那副神情，眼神闪烁，嘴角要翘不翘，抖来抖去得十分怪异。
“你……”
赫潜刚要询问，就听尚城突然问道： “他都来泡澡了你也得保护他啊？这东家要求可真多！你……你你，很热吧？”
这话竟不是朝着赫潜，而是冲着项柒说的，话语之间有吐槽有玩笑，说的内容却与刚刚他嚷嚷的大事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风马牛而不相及。
重要的是，尚城的声量竟然放轻，表情要笑不笑，一副说不清是什么样子的模样。
与以往他的状态完全不同，像是被什么怪东西附体了的样子！
极其奇怪！
“？”
赫潜的嘴巴微张，一时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项柒也有些惊讶，这尚城的变化好奇怪，她犹豫地回道， “还好还好，水池的水并不算太热！”
“嗯？水池的水？不热？”尚城突然瞪大双眼， “你怎么知道？你也跟着泡澡了？”他奇怪地看着项柒， “怎么你的衣服一点都没湿？”
“我……咳咳咳……”
这话题的发展比火车跑得都快，项柒差点呛住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变作帧帧画面迅速回笼，红晕顺着脖子迅速上爬。
“你到底干嘛来了？”这时赫潜出口，声音好似带着不耐烦，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
边说着，赫潜边向池岸走，随着他的站起，随着他走上台阶，随着他跨上池岸，没了池水的托浮，他身上的罩衣慢慢下垂，最后几乎全部湿贴在他的身上。
项柒的呼吸不自觉放轻，视线再次被牢牢吸引，直直地看着他。
赫潜虽然瘦弱，但是他的骨架却是匀称的，肩膀很宽，腰却极窄，身上没有任何赘肉，却也几乎没有肌肉。
看起来特别像少年的身板，面相却又带着青年的俊逸，合在一起，觉得既有些矛盾却又莫名的协调好看。
“我，”尚城的双眼跟着赫潜，马上恢复了正常状态，话题却又跑偏了， “你这小身板也太瘦了，跟小鸡仔儿有啥区别，抱着跟抱柴火一样，以后谁会要你啊！”
嫌弃的尚城没看到，项柒在深呼吸，耳根子已经红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赫潜随手拿起架子上的浴袍一展披在身上。
对他来说，水池的水温正好，从里面出来，风一吹温度还是有些凉。
“哦，对！”尚城终于想起正事， “你不知道，刚刚在演武场后门那里，竟然看见钱簿升那厮，哦，不能这么称呼人家，应该称呼钱右中郎将，不过他也挺可怜的，被发现时就出气多，进气少了，不知道现在救没救回来。”
“嗯。”赫潜早就料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并没有多惊讶。
“还有，现在右金吾卫署已经宣布要彻查到底，我们左卫署也要求全力配合彻查，全城戒严！”尚城摸了摸身上的刀，有些跃跃欲试，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干的，胆子倒是大！”
项柒深吸气，说到正事，她快速恢复了正常，大脑也开始迅速转动，一抹黑色身影从她脑海中划过。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赫潜，当时在水道之中她叫赫潜向外看的时候，其实她先看到了一个黑色身影，那个身影虽然全身黑衣，面目甚至也全部遮盖起来，但是那身形劲瘦，身法利落，项柒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那个人……
而她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把这个信息隐藏了起来。
“我听说他身上还被放了一张纸条，人血写成，细数他过往所做荒唐之事，简直字字泣血！”
项柒认真听着。
“而且这字迹就是那钱簿升的字迹，只不过不知道这纸条上的过往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被逼所写。”
赫潜的眉头皱起， “圣人他……”
“圣人，”尚城慎重接道， “不管纸条上所写是对是错，钱簿升都是在朝官员，圣人怎么能允许有人这样挑战他的权威！”他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 “圣人大怒，命令彻查此事，包括彻查钱簿升的过往之事，还有今夜所发生之事！”
“……”赫潜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圣人近年来看起来虽然越发柔和可亲，但是他骨子里的杀伐果决是不可能会变的！圣人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内忧外患，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下能登基，能扫除内患，能驱逐外敌，短短几年还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一定的手腕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当年圣人才多大，不过也刚刚及冠的年纪……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赫潜看着尚城，突然觉得不对。
“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叫你一起！”尚城拽着赫潜就往外走， “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大晚上的，圣人只传唤了我，你哥，和太子，这节骨眼上，圣人要是情绪不好，我们都要遭殃，你身体弱，一出现圣人肯定就要悠着点，这不是最好的人形盾牌吗！”
“……”这是要被拽去做挡箭牌了。
赫潜被拽去了他自己的小院，又被尚城翻出一身白衣换上，还特意给他找了一件不薄不厚但是能够完美显示出几分羸弱的披风，然后才又拽着他跑了出去。
赫潜欲迎还拒，他也想去见见圣人，想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是怎么回事，所以半推半就一切随了尚城。
眨眼功夫，他们几人就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项柒一路跟随，此时低着头，几乎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这一晚上都发生了啥，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马上就要见到传闻中的圣人了……
“兄长呢？”赫潜端坐于车内，身体随着马车轻晃， “他不是也要去见圣人。”
赫询，赫潜唯一的兄长，看起来同赫潜同样温润，文采斐然，也十分喜欢分析推断，但是不同的是，他从小身体健康，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现在在任大理寺少卿。
“赫少卿早就出发了，我过来找你耽搁了些时间，所以这不快马加鞭地赶路程呢吗！”说完尚城又吆喝了一句， “再快点！”
马车飞奔，几人很快就到了宫门口，宫中路途也遥远，怕赫潜太过劳累，给赫潜又迅速换上了轿子，尚城和项柒步行，三人快步来到了紫宸殿。
殿外，三人在门口站好。
尚城咽口唾沫，看了一眼赫潜。
项柒站在台阶下，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蹦出之前黄嘉兴说的乱七八糟的话，她晃晃脑袋，忍不住也咽口唾沫，瞄了一眼赫潜。
二人各怀心思，只赫潜看起来很是淡定。
赫潜停在门口，刚要示意项柒在门外等候，就听殿内传来声音。
“是潜儿吗？”声音不大，声线浑厚，听起来像是很柔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尚城却忍不住深吸气。
赫潜轻轻整理衣袖。
项柒突然真切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应声立正站好。
“你那新招的小侍卫也来了吧，跟城儿一起进来。”
项柒浑身一僵，没想到圣人会提到自己，赶紧抬头看向赫潜。
只见赫潜此时也正好回过头来看她，只是背着光，眉眼处一片灰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项柒微微睁大双眼。
尚城在一旁挤眉弄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项柒看不懂，更加不知所措。
这时，只见赫潜朝她轻轻点头，随后又转过头去，缓步向门口走过去。
项柒咕噜一声咽下唾沫，收回视线，僵着身体走上台阶，快步来到赫潜身后。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三人走了进去。
项柒尽量隐身在赫潜的身后，学着赫潜抬手行礼，学着赫潜一同道： “臣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用这些虚礼，朕知道你身体弱，椅子都给你摆好了，快去坐下。”
项柒不敢抬眼，只觉着这圣人声音柔和，这话里话外满是关切，如果说刚刚在殿外听不出任何情绪，此时这几句话却满满的都是关心和爱护。
先不说今天发生这些事情圣人是否大怒，单单这几句话就已经完全体现出赫潜在圣人心中的不同！
黄嘉兴那家伙的话又不受控制地跑出来了……
项柒垂着眼，快步跟随赫潜来到座位处，自觉站在座位后方，一路上眼皮都没敢抬一下。
眼皮虽然垂着，本能却还在，眼角余光将屋子基本布局扫了个遍，现在屋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远远不止来之前尚城所说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