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日暮西斜,昏黄又慵懒的日光笼罩住山川湖海,好似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金黄的纱。

    大安朝,陇南右道的永宁城中,街上车水马龙,往来人潮如织。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若在前朝,此时已快到宵禁时分。

    但大安朝建朝不过十余年,百废待兴,渐渐取消了宵禁,反而鼓励百姓的夜间生活。

    因此,时人并不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黄昏时分,农人放下了背上的锄头,文人放下了手中的笔头,看着被西沉的太阳拉长的影子,伸伸懒腰,正是吃晚食的好时候。

    家家户户,炊烟缭缭。

    也有家里晚食吃腻了的,想出来打打牙祭,便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到处走走,看看外面儿的小食摊。

    待走到城东羊角巷子附近,一阵混合着麦香、酥油香、以及肉被炸得焦焦的肉香四溢开来。

    第一次闻到的,直走不动道儿。

    倒也不用刻意去找,跟着人流走进羊角巷子里,左边第二家的“余记饼子铺”,

    闻香下马,知味停车。

    一看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门口已是人头攒动。

    “余家妹子,给我来十张千层肉饼!”

    “先给我来五张!”

    “我先来的,你挤我作甚?”

    “你这泼皮,好生无赖!”

    ……

    余家妹子余清清乃是一位清丽少女,此时她正奋力地炕这千层肉饼。

    只见她眼神专注,一双巧手灵巧地扯了五个剂子,拿木槌——也就是后世的擀面杖,这么一滚,滚成个长条形状,一边扯皮一边均匀地抹上油酥,一卷一压再一滚,再如法炮制地抹上层肉沫,卷成个笋子形状,在底部沾一点儿白芝麻,用手从“笋子尖”压扁,再用木槌绕着擀一圈儿,一个饼子的形状就出来了。

    随后将饼子上锅煎至两面金黄,油花滋滋地冒着泡儿,麦香、油香、芝麻香,香香沁人,围在锅炉两旁等待的食客全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肉饼。

    排在前面儿的,还不忘向余清清确认:“妹子,这锅有我的不?”

    余清清将上一锅烘得金黄诱人的饼子拿出来,再将手里这锅饼子利落地放进炉子里,脸上笑吟吟地回答:“您放心吧,这锅肯定有!”

    其他人听了也急急问道:

    “我的有不?”

    “我的咧?”

    ……

    “有的咧!都有咧!客官莫要着急!”从余清清身后冒出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手里端着盆面团,放在面板上后喘了口气便去火炉旁,一边将烤得金黄酥脆的饼子夹出来用油纸一包,递给在火炉旁已经巴巴儿地等了两锅的客人。

    “王大哥,您的五个饼子!一共收您二十五文。回去替我向嫂子问个好!”

    “李大哥,您的在下一炉,马上就好!”

    ……

    余清清看着她娘利落地取饼,收钱,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个客人家庭情况,再寒暄一番,顿时觉得她娘也实在是个人才。

    只是命不太好。

    古代女子的命都不太好。

    余母嫁进余家十余载,操持一间烧饼铺子,生下四个孩子。

    三女一男。

    而余父便负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应吃穿,皆由余母照料。他考了二十年仍未考中,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却在去岁行了大运,吊了车尾,进了府试!

    余父进京赶考时,余母恰又被诊出身孕,可谓是意气风发。

    可当余母刚刚拼命生完儿子,尚未恢复好身体,便得知那上京赶考的余父竟然路遇劫匪,下落不明。

    消息刚传回永宁城中,同余清清定亲的吴秀才家便急匆匆地上门退亲。说是余清清恐还要为父守孝三年,他们吴家三代单传实在等不起。

    只是路遇劫匪,哪里就一定需要守孝呢?

    但吴家已经明里暗里地开始挤兑余清清:余父遇害后,余家这一户便从读书人家降格为商户之家,不配与之婚配。

    还是只有这么个小饼铺的商户人家。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十四岁的小姑娘先遇丧父、大悲大痛,身体本就虚弱,后青梅竹马的秀才哥哥又来退亲,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想不通跳河身亡。

    等这具身体被冲上岸,醒来时,芯子就已经换作了在现代私厨掌门人但过劳死的余清。

    余清本来十分担心漏出马脚,但余母身心剧痛下,自然也没有心思观察自己的大女儿因落水而换了个芯子。至于妹妹弟弟们,一个余秋秋,十一岁、一个余夏荷,六岁、一个余小虎,还嗷嗷待哺呢。

    一家子根本看不出余清清的不妥。

    只觉得大姐自从被退亲后就变得好厉害。

    大姐想出千层肉饼这种新吃法,现在每天来买肉饼的人可多可多了。

    娘看着生意红火起来,也下床来帮忙,身子竟然渐渐地好了起来。

    余秋秋打心眼儿里佩服姐姐,也支着个小板凳到前头帮姐姐打下手。

    余夏荷也决心不要给姐姐添乱,于是自告奋勇负责照顾余小虎。

    余清清手上擀饼子的动作不停,回头看了看正在炕饼的余母,帮自己扯剂子的二妹余秋秋,以及屋子里陪着刚出生的奶娃娃玩耍的三妹余夏荷,露出了笑容。

    现代已是往事不可追,既来之,则安之。

    她余清在哪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

    且说被余母称为“王大哥”的王屠户揣着五个千层肉饼,拐出羊角巷子走上永宁城的大路,兴冲冲地赶回家,想给家里那些个刚下学的崽子尝尝这人间美味。

    不料刚才排队太久,又喝了些余家妹子准备的茶水,现下实在想去放水。

    王屠户左看看右看看,偏他也不识得什么字,连个客栈一类铁定有茅厕的地方都不知道怎么找。正想着要不然就憋回家中,突闻马蹄声哒哒——

    只见两人两骑,为首的那个面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着一身黑色骑装,却隐隐泛着象征贵族的赤金之色,手上拿着缰绳,身侧别一把长剑,气势凛然。

    他驱马停在一家店的门口,身后的手下仿佛在和伙计交涉什么。

    而他只是静静地抚剑站在那里,就让王屠户觉得他杀过的人应是比自己杀过的猪还多。

    王屠户被震住了。

    直到那两人走进店里,王屠户才回过神。

    那股尿意慢慢上来,愈发憋不住。

    想着那两人进去的地方多半是个客栈,铁定有茅厕,便急忙忙地进门拜托伙计让自己进去方便一下。

    伙计鼻子一耸,闻出他揣在怀里的油纸袋散发出来的香气,意有所指地说:“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瞟王屠户的油纸袋。

    王屠户连忙将油纸袋往身后掩了掩,忍痛从怀里掏出两文钱,笑道:“小哥儿,您帮帮忙咧!”

    伙计本以为这人该用油纸袋里的吃食孝敬孝敬自己,没想到他直接掏出了五文钱。要知道,在大安,两文钱便能买一斤大米!

    伙计便没再为难,将王屠户放了进去,却对他油纸袋里的东西愈加好奇,忍不住拿腔拿调地道:“人可以进,东西得放在外面儿桌上。”

    王屠户实在是急,即使有些不放心手里的千层肉饼,还是安慰自己:这店看着这般大,应该不至于昧我几个饼子。

    把心一横,将油纸袋放在大堂的桌子上,麻溜儿地跑去后面的茅厕。

    然而王屠户没有想到的是,他人还没到茅房,桌上的饼子便被人一锅端——全拿走了。

    **

    沈右拿着驿站为他们爷准备的干粮,走到天字号房外:“爷,干粮补给到了。”

    “进来。”

    沈右进门,看见他们爷正在擦剑,便轻手轻脚地将干粮放在桌子上,躬身立于门后。

    不一会儿,屋子里竟然传出一阵油酥混着肉和一些呛人的香味,沈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晓得这股子香味勾得人一个劲儿地吞口水,连坐在上首的爷都放下剑,瞟了眼桌上那一团散发香味的干粮,问道:“沈右,这是何物?”

    沈右将纸包递到沈何年面前,恭敬回道:“禀爷,是驿站添的补给,应是几个饼子。”

    沈何年往油纸包里看去,数个金黄酥脆的烧饼,与行军时的白炊饼却有些不同。

    饼子上呈现树轮一般的花纹,中心还沾着芝麻粒儿。肉香、芝麻香、酥油香的香气扑面而来,穿进沈何年的鼻腔里。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拿了一个。

    咔嚓——

    脆。这是沈何年一口咬下去的第一感受。香脆的饼皮和着肉汁在他的舌齿间迸发,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兵在他的唇齿间冲锋陷阵。

    酥。饼皮之间的缝隙夹杂着带有辛麻香味的肉沫,层层叠叠地似乎要贴在人的舌头上似的。

    甜咸麻辣,诸般口味,皆在舌尖绽放。

    沈何年吃完一个还有些意犹未尽,状若无人地又拿起一个。

    ……

    大快朵颐后,沈何年闭着眼发出了满意的喟叹。

    沈右不禁好奇,这饼子得有多好吃啊?

    他忍着嘴馋,上前替主子收拾,突然说道:“爷,这饼不对。”

    沈何年好看的桃花眼倏然睁开,问道:

    “如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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