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清心中已有计较，便道：“多谢表叔过去的照顾，只是……昨儿听三婶说，表叔可是让了三成利给她家送米送面的，我还纳闷儿呢，族里族规明白着呢，族人在宗族产业买东西，那都是一视同仁的，怎么她家三分我家两分？我家比她家买的粮还多上许多！”
“表叔是这粮店的掌柜，那么多叔叔伯伯看着呢，总不至于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吧？”
余表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余家清娘也忒狡猾了！
人家三婶家的儿子可是子侄辈最会读书的！
你家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只这话他万万不敢说。
族人买粮让利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他给三婶家便宜这事儿……确实不好叫族里知道。
只好讪讪说道：“清娘快别说笑了，哪有让三分利的买卖？”
余清清惊讶道：“那您就是说三婶儿骗我了？她怎么会……不行，我要去问问她，做什么要骗我这个小辈！”
“夏荷……夏荷……”余清清一副马上就要牵上余夏荷往三婶家质问的架势。
哪能儿真让她去问？
三婶那个人最是难缠！
余表叔连忙去拉，头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急急道：“清清！清娘！你别着急，表叔还给你家让两分利，这总行了吧？”
余清清心中冷笑，手上动作却慢了下来，只皱着眉，状似为难地说道：“这……为何三婶家让三分，我家就只能让两分？是族长吩咐的吗？果真是看我父亲遭了难，就欺负起我家来了？我得去找族长说道说道……”
余表叔头都大了。
要是真闹到族长那里，伤了族长和宗族的颜面，他这掌柜的也做到头了！
这可是个肥差……
斟酌再三，余表叔忍痛割肉：“清清啊，表叔知道你一个女孩子，现在操持铺子很不容易。这样吧，表叔也给你让三分，再安排伙计每三日送面粉到你家，如何？”
“只是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否则……表叔就难办了。”
送货上门？
倒是可以省下不少事。
余清清脸上的笑容真实许多：“我省得的！那便麻烦表叔了！麻烦表叔，再给我添20包糯米粉，还是这个价哦？”
付完定金后，神清气爽地带着余夏荷离去。
而余家便宜表叔看着余清清和余夏荷的背影，心里暗悔：
哎，就不该惹这余家清娘！
不过……看以后没了饼铺，你还怎么猖狂！
**
“姐，我刚在余表叔的铺子里，他家小子一直问我，咱们家饼铺现在一天卖多少饼子。”余夏荷左手牵着姐姐一荡一荡地打小报告。右手拿着刚买的麦芽糖，好不欢快。
余清清捏了捏妹妹的小手，笑道：“那夏荷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想贪咱们家的饼子呗！”余夏荷将麦芽糖递到嘴巴旁，舔了一口，甜滋滋的。
余清清有些惊讶。
余夏荷才六岁，竟然就这样明察秋毫。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呢？”余清清循循善诱。
看余夏荷毛茸茸的眉毛蹙起，思考得十分费力的样子，余清清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便……”
“打得他满地找牙！”余夏荷一边说还一边像大力水手似的左右挥舞起了她的小拳头。
“噗嗤——”
看着小妹妹一本正经的样子，余清清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余夏荷以为姐姐不信自己，嘴里的糖都没化开就急急说道：“姐！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好了！姐做饼子做得好吃，我才能用饼子的钱换糖吃，娘才能在爹遭难后打起精神，咱们一家人才能吃饱穿暖！要是有人贪咱家饼子，就是贪咱家的钱！所以我一定会把这些fuai（坏）人打得满地找牙的！！”
虽然余夏荷铁骨铮铮的誓言因为她嘴巴里的糖显得十分稚嫩可爱，甚至有些口齿不清，但余清清依旧用她柔软的手掌包裹住妹妹的拳头，温柔地鼓励道：“那你要多吃多锻炼，让自己变强哦！”
变强？
第一次有人对她的期待是“变强”。
虽然余夏荷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用地地点了点小脑袋，然后伸出舌头，又舔了口糖……
**
姐妹俩一路嬉笑，向高家走去。
高家在羊角巷子深处，越往里走，人家越是稀少。
与余家铺子那头的繁华不同，高家周围十分寂静，还没走近，就隐隐约约传来老妇人尖锐的咒骂声。
“……不下蛋……”
“……鸭蛋……”
余清清在远处听不真切，近了才听清，说的是：
“不下蛋的母鸡整天就知道弄那什子鸭蛋，有个屁用！”
“我高家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这辈子娶了媳妇回来是让我一家人遭罪的哦！！”
……
余家姐妹对视一眼，现在似乎不是上门的好时候。
二人正准备离开，高家的木门“咻”的一下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穿着短衫，皮肤黝黑的男子。
和余家姐妹撞个正着。
三个人，六只眼，大眼瞪小眼。
虽然不是故意的，余清清却有种偷墙角被当事人抓包的尴尬……
男子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不悦地低吼：“你们是何人？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余清清正了正身，不避不让地直视男子，道：“我是羊角巷子口的余家清娘，特来拜访高家娘子。”
咒骂声还在继续。
男子瞟了瞟门口的两人，眼神不自觉躲闪，哽红了脸，高声朝屋里喊：“娘，别说了！”
又弱了声音，道：“悠娘，有人找。”
说完，朝余清清和余夏荷两人略点了点头，便径自走了。
被称作悠娘的高娘子擦了擦手，朝大门走来。
平常十分干练的她，此刻眼睛却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见来人是余清清和余夏荷，高娘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扯出一丝笑容问道：“是余家妹子？找我有什么事吗？”说完，还下意识地将大门掩住。
余清清看了看她背后紧闭的高家木门，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我想买下你的咸鸭蛋。”
高娘子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起，声音沙哑，语速却有点急促，道：“那你要几个？”
余清清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似有千钧之重。
高娘子听见她说：“我要全部。”
全部？
高娘子惊得眼圈也不红了，手也不抖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格外明亮的女孩子，心头有一股暖流划过，但……高娘子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我有多少鸭蛋吗？”
余清清笑了，那笑容格外明媚。
“不管你有多少，我都要。”